101.101父子连心(1/1)

冬天到来,芷衣怀孕的月份也大了。

见主子被孩子压得整夜难以入睡,虹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为了让主子有个好的睡眠,她便去找御医询问安神的方子。

——到底是没有生养过,对孕育常识一窍不懂,她只知道一味地帮主子调整睡眠,却不晓得那是大部分准妈妈都要经历的难关。

负责诊脉开方子的御医平素已经在安胎药里加了些微的助眠药材,为了防止出现状况,自然不会再给她安神的药方。

奈何虹彩软磨硬泡的功夫了得,加上她主子又是皇上的心尖儿,制药御医便把好多有益睡眠的食材都告诉了她龊。

对,又是制药御医,就是那个给公主调制“无忧汤”的人。

宫里往往会有这种“万金油”一样的人物,很多人都可能有求于他,而他也乐此不疲地为他人服务,诸多时候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有那种心理需求,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然,就是这个“万金油”加上虹彩这个“没头脑”,两人的精妙组合给芷衣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境。

大约三天后的早上,芷衣刚刚起床,才下床榻,就吐了一口血。

是的,没错,吐血。

紧接着,整个人摇晃着,就要往地上瘫去。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虹彩吓坏了,赶紧扶住。

此时的女子,已经呈现出休克状态。

虹彩赶紧喊人来帮忙。

俄而,御医们再度全体出动,集合在玉凉轩。

穆离正在上早朝,刚刚议到是不是得把惜岳将军调回来。

众大臣竟异口同声请旨,让惜岳将军再留在西池国一段时间,待考量出洪托是真的臣服之后再行调遣。

原本穆离也是这样想的,遂,就此决定。

就在这时,他看见大太监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于宫门口原地打转。

“福海,进来。”随口喊了一声。

福海听闻,赶紧颠颠儿跑进大殿,凑上前来。

“发生了何事?”穆离压低嗓音问道。

他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只是不愿直接问出口。

福海瞥了一眼殿内的群臣,索性豁出性命,不顾主仆尊卑,凑近主子,一通耳语。

听罢,穆离的脸上瞬间寒凉。

“散朝!”腾然站起的同时,说了这两个字。

众臣愕然不已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大殿,直奔玉凉轩。

福海抱着暖裘紧跟其后,想为主子披上,却根本追赶不上主子的脚步。

一路疾奔,穆离的脸色冷得好似此时的天气,可天空毕竟还有太阳,他脸上却不见一丝光明。

很快,奔跑得大汗淋漓的福海随主子进了玉凉轩,屋内温暖如春,自是不必再穿暖裘的,他便抱在怀中,躬身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榻上,女子昏厥着,却不时地咳出一两口血来。

穆离坐在榻边,心急如焚。

“如何?”盯着院首问道。

“回皇上,娘娘应该是食物中毒……”院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应对能力逐步增强,不再像之前那般畏畏缩缩,只是,必要的恭谨还是有的。

“食物中毒?禾妃的膳食不是有专人制作吗?怎么,无人试食?”冷箭一般的目光环顾四周,似乎在查找凶嫌抑或是不尽职尽责的人。

全体伺候的人马上膝盖中箭,齐刷刷跪下。

“皇上饶命啊……”

所有人都在求饶,没人愿意做这场莫名其妙中毒事件的替死鬼。

这时,御医再次开口,“皇上,卑职所说的毒,并非平素理解的毒,而是对食物的一种反应。就好比有的人,不能吃鱼虾,一旦吃了,必定要产生一定的症状,或呕吐或水疹或腹泻或奇痒难耐,轻则不舒服,重则丧命,其效应完全不亚于中毒,只是另外不同的毒性罢了。”

穆离自然一听就明白,“那么,能查出来她对什么食物有反应吗?”

御医无奈地摇头,“这就得求证于伺候娘娘的人了。得先知道给娘娘吃了什么东西,然后才能从中寻找可以致毒的食材,再针对相应的食物克性,制定出药方来。不过,这个过程可能有点长,就是不知道娘娘能否熬得住啊……”

穆离听了,马上凌厉地看向虹彩。

“朕让你好生伺候她,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吗?说,近些天都给她吃了什么食物?要细说每一天每一餐每一道菜,不许遗漏一样食材,否则,你们这些负责伺候禾妃的奴.才就等着在阳泉路上相聚吧!”

虹彩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她没想到,自己那么谨小慎微地伺候着,还是出了纰漏。

“皇上,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急于表达自己的忠心,然,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少废话,赶紧把她吃过的东

西一一告诉御医。”穆离已经不耐烦,扯着芷衣冰凉的手,竭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虹彩不敢再耽搁,赶紧跟院首沟通,虽然脑子吓得有点短路,但好在,当初跟制药御医沟通的时候,为了避免当时遗漏或者事后忘记,她请制药御医把助眠的食材名称都给记在了纸上面。

没想到,这在无形之中还起到了一点帮助作用。

穆离焦灼地等待着,这期间,芷衣又咳了一次血,因为猝不及防,喷在了他的袍子上。

鲜血渗入明黄的丝缎,变成了耀目的橘黄色,却隐隐地撕裂人心。

“你们,快着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蚀骨的熬煎,他忍不住咆哮着催促。

御医们没有回应,他们不敢分神,怕耽搁了对食物属性的分析。

虹彩提供的清单上有几十种之多,须得一种一种来研讨,不能轻易排除某一种,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加快速度。

穆离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只能耐着性子等。

望着芷衣苍白的脸颊,他的腮帮子鼓了又鼓,咽下了要说的话。

一到这种担忧得要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冒出咒骂的话语,这是他们重逢之后落下的毛病。

迟疑着,穆离把大手抚上了薄丝被下隆起的肚子,一股暖流划过他的心头,满心的烦躁和不安被驱散了一些。

“程芷衣,为了孩子,你也得挺过这一关,听到没有?”声音有点软,不像平时擅于发号施令的那个他。

宫人们听见了之后,虽然低着头,不免偷偷地彼此对视,目光中传递着一种感叹,——谁能想到暴戾的皇上也能如此深情。

蓦地,穆离感觉到手指被胎儿踢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令他愣住了。

随即,是更加频繁的踢动。

穆离起初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开始隔着芷衣圆滚滚的肚子,轻抚里面的孩子。

好一会,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竟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动两下,回应他的触摸。

终于,御医上前两步来禀报。

“皇上,卑职已经确定了娘娘近来吃过的全部食物。经过一一的查验,最后判断,有问题的食物可能有三种,它们分别是牛乳、核桃和酸枣仁。因为这三种食物都是娘娘以前没有吃过的,所以,尚且不清楚究竟是哪种食物令娘娘晕厥不醒。”

“现在要怎么做?”穆离的大手始终放在芷衣肚子上,保持跟胎儿的沟通。

“当下要做的,就是用药物来缓解此三种食物在娘娘身体里的作用,希望能够一点点除掉毒性。”御医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虹彩给禾妃娘娘配置的食物清单实在是太庞杂了,即便已经尽力筛选,可难保仓促之中是否还会有所遗漏。

穆离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还等什么,赶紧去做!”

院首留下了两名医术相对精湛的御医,剩余人等都跟他回御医院配制药剂。

“福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候着。”穆离冷冷地吩咐道。

屋子里人多,空气中透着酸腐,他不想让芷衣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

众人跪着领旨之后,杂乱着脚步离去。

福海很识趣,把暖裘搭在衣架上,悄然站到了屏风外。

他知道,此时此刻,两位主子必须单独待在一起。

——若禾妃娘娘熬不过这一关,那可是一尸两命,这对皇上来说,打击绝非一星半点。

榻上,穆离不敢随意搬动芷衣,只能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手掌不离她的肚子。

“小子,告诉你娘,要撑住了!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爹可怎么办?她可以不心疼爹,但是你不同,你是爹的骨血,你得为爹着想,是不是?”竟然跟胎儿聊了起来。

说来也怪,小家伙竟然真的回应了,踢了踢老爹的手指。

“臭小子,果然是朕的好儿子!这就叫父子连心,是不是?”轻轻以指肚碰了碰肚子。

孩子又回应了一下。

这让穆离更加激奋,便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希望他的反应能够激起芷衣的求生欲.望。

屏风外,福海已经堆坐在玉石地面上,哭得快成了泪人儿。

他只当主子对禾妃缱绻情深,却不知,主子竟也是个慈爱的父亲。

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吵到屏风那头的一家三口。这样温馨的画面,福海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上一次看到这种和乐融融的场景,是他亲身经历的。

那是在十五年前,他还只有十岁大的时候。

彼时,他是个完整的男娃,还没有进宫,更不知道皇宫里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故事。

十岁的福海很幸福,父亲开了个杂货铺,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上门来买绣品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姐。

家里经济条件还好,他也因为天资聪颖,六七

岁就去了私塾,每天跟先生读书习字。

他十岁生日那天清早,母亲为他做了红蛋和寿面,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早饭。

父母亲一起送他去了私塾,然后就双双回铺子里去做生意了。

那天上午,他过得很开心,因为先生还把他的习字拿出来点评,给大家做范本。

然,快到中午下学的时候,他的毛笔竟然奇怪地折成了两截。

那是父亲给他买的湖笔,虽然不清楚那枝笔的具体价格,但他知道它很贵,因为娘亲曾经私下里轻声抱怨,说父亲对孩子有些娇惯了,一个小孩子,用得上那么贵的笔吗?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憨笑着说:“只要儿子勤学上进,再贵的笔也要给他买!”

福海想不通,那么贵的笔,怎么会说断就断呢!

先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看见上好的一根笔就这么断了,嘴里不停地念叨“会不会是什么预兆呢”。

没料到,一语成谶!

中午下学,福海没看到母亲来接他回去吃饭,等了一会,他便自己往家里的铺子走去。

走到铺子附近的时候,看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

费了好大的劲儿,他终于挤了进去,却看见了令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原本买卖兴隆的铺子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而他的双亲,焚烧过后的遗骸就安放在铺子外的空地上。

十岁的他哭喊着扑了过去,却被人给抱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不记得父母亲是被谁给殓葬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家乡,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净的身。

从看到父母那烧焦的尸体,到进宫成为小太监,这中间的大段记忆都是空白的。

进宫之后这么多年,每每想到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枝折断了的湖笔。

他觉得,那就是所谓的“父子连心”,因为,那个时候正是父母出事的时候。

当初年纪小,又糊里糊涂被人切了尘.根送进宫里当太监,他并不知晓父母亲是如何被烧死的。

进宫之后,一直身份卑微,自顾尚且不易,更无法回故乡去查出当年的实情。

后来,主子登基成为新君,在宫里甄选贴身大太监,竟单点了他的名字。

这事儿至今仍叫他疑惑不解,即便皇上不想选那些资历老的老油条,也没有理由选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啊!

可不解归不解,主子给脸,他不能不兜着,只管尽心尽力干好差事便是。

令他感动到不能自已的是,在他当差后不久,主子竟然着人去他的老家查明了当年他父母无端被烧死的真相,——原来,是隔壁街上的小商铺老板嫉妒他家的生意好,便买通了几个外来的痞子,把他的父母打死在铺子里,之后再放火焚屋烧尸。

一个杂货铺子,能有多大的利润?那个利欲熏心的人竟然做出丧尽天良的勾当。

这还不算歹毒!

为了防止福海长大之后查明凶案对其报复,那人又托关系把福海卖给了人贩子。

没过多久,人贩子把受了打击后神思恍惚的小福海卖给了专门往宫里送太监的人,此人给他吃了昏睡药,然后残忍地把他给阉.割了,待他身子恢复之后,送进了宫里做太监。

皇上不仅查出了这些埋藏多年的真相,甚至差人把雇凶杀人和制造凶案的人一并抓到了信城来,且让福海出宫去亲手惩处真凶。

那是福海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人,他用锋利的匕首一一结果了恶人的性命,毫不留情。

然后,他面朝故乡的方向跪下,念叨着对父母亲的多年亏欠,也为自己终于能够手刃仇人而感慨哭泣。

自那之后,福海便把皇上当作了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是主子,比主子亲;是亲人,更胜过亲人。

刚刚主子的话,一下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戳中了那根脆弱的神经,令他瞬间泪崩!

默默流泪的大太监在暗暗祈祷,求上苍眷顾自己的主子,让他心爱的女人挺过难关,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团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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