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117信城传说(1/1)

这几年,苍域国信城流传着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果不是朝廷曾有规定,私传这类“蛊惑民心”的谣言论罪当诛,想必整个苍域国的人都会知晓这个传说了。

“信城传说”的地点在皇宫,人物自然都是皇室成员,主角则是当朝天子龙穆离。

人们说,这位铁腕治国、嗜杀成性的皇帝之所以三十几岁了还没有皇后、没有嫔妃、没有子嗣,是因为他的命数。

命数,是由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以及时辰等诸多因素推算出来的瞬。

它预示着这个人从生下来到死去的每一步,幸运还是倒霉,享福还是遭祸,都是命里带着的。

人们常说的好命,就是命数高;坏命,自然就是命数低鱿。

而当朝皇帝龙穆离,他的命数是上乘之中的上乘,属于罕见的命格,——这也就难怪,为何他能够取代自己的侄儿坐上皇帝宝座,原来皆因他命数太好。

然,这样的好命却是有硬伤的,那就是硬。

对,就是命硬。

据说,龙穆离的命,硬到亲近谁便克死谁的地步!

若仔细考量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似乎确实如此。

——出生没多久,他的母亲就病逝了;接着是他的父亲先祖皇帝;然后是他的哥哥昭庆皇帝;之后,回宫省亲的新阳公主“莫名”死掉(宫里口风严,并未让公主死于媚.药的消息传出去,遂,民间只知公主是暴毙);最倒霉也是最蹊跷的要数那位才册封成新妃的首富之女,竟然在册封当夜就送掉了性命。

最被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则是六年前难产而亡的禾妃娘娘。

信城百姓私底下盛传,这次,皇上不仅克死了他喜欢的女人,甚至连她腹中怀着的他的骨肉也没能幸免。

从那之后,皇上似乎知道自己命硬,再也没有选过妃子。

事实上,就算他想再纳娶新妃,也不会有适龄的姑娘去应选。

试问,明知是火坑,谁会义无反顾地往里跳啊?

这位天启皇帝刚登基那阵儿,不是每个月都要寻个姑娘进宫去伺候吗?传闻那些姑娘被宠.幸过后都给赐死了,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赐死那么简单,根本就是受不了皇上的一夕恩宠而暴毙的。

然后,便有更夸张的怪闻在流传,说的是皇上的那话儿十分特别,只要他宠.幸过的女人,九成要被钩得肠穿肚烂而亡。

这就能够解释当年的那些姑娘和筱妃都是怎么死的了。

而唯一没有死在他身下且怀上龙裔的禾妃,想必是女子中的特别者,也就是九成之外的那一成。

奈何她再适合恩宠,也没能躲过皇上的命数相克,终究还是死于血崩。

有杞人忧天的百姓就在想,皇上年纪也不小了,没有龙裔传承血脉,将来这苍域国的玉玺要交给谁呢?

会还给早就应该接替皇位的辰王爷龙占辰吗?

还是,传位给骁勇善战的恭王爷龙震寰?

反正不会是敦厚却平庸的敦王爷龙耀聪和温文尔雅没有帝王气场的慎王爷龙耀琛。

自然,这些都是人们道听途说外加添油加醋的猜测,国运具体如何,还要日后慢慢走着瞧。

所有人都清楚一点,那就是,只要当朝天子当政,苍域国就会一如既往地强盛下去。这,就是所谓的“瑕不掩瑜”吧!

要知道,能够让百姓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儿。

穆离每天扑在国事上的时间,足有七个时辰,从天蒙蒙亮开始,到天色黯淡才能休息。

福海尝试着劝主子从政事中抽身,但每次都毫无收效。

大太监担心,再这么下去,主子的身子会损耗得厉害,遂,他开始着手为主子进补。

跟御医院征询了适宜在春天补用的食材,便让御膳房每天按时做好美味。

今天准备的是人参菌汤,特意在临睡前端上来,为的是让主子喝过之后可以有个好的睡眠。

天色黑透了,寝宫内燃起了蜡烛,穆离正在榻边的地毯上打坐。

“皇上,奴.才给您准备了人参菌汤。”端着汤盅,大太监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自从六年前开始,主子的脾气更坏了,不知道什么不经意的言行就会惹恼他,尤其是在晚上。

福海粗略地记得,主子夜间杀过的太监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至于为什么没杀宫婢,那是因为从六年前开始,主子身边再没有用宫婢伺候过。

甚而至于,整个皇宫的婢女数量也少得要命,已经很久没有从宫外招用婢女了。

福海自认自己是个八面玲珑又忠心耿耿的奴.才,可即便如此,有好几次还是险些被主子摘了脑袋。

他记得最吓人的一次,是他给主子递汗巾,没有稳妥地放到主子的手中,令主子握了个空,为此,他被

惩罚跪了一个晚上。

当然,对于太监来说,每天跪来跪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毕竟是“有身份”的太监,已经有好久没有跪这么长时间了。

跪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徒弟们给架起来的。

就那样,他还得一瘸一拐地去伺候主子,——这也是命,是当太监的命数。

遂,福海在皇上面前越来越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哪天稀里糊涂地被摘了脑袋。

今晚端人参菌汤过来,他也是提心吊胆的,还有一层顾虑,是因为主子之前有一次喝人参汤,不小心洒在了身上。

那次,福海挨了一顿骂,虽然没有罚跪,可被扣了半年的月钱,心疼着呢!

他担心今晚主子会忆起那回的事儿,再跟他找个茬儿什么的,指不定又要挨什么罚呢!

令他没想到的时候,皇上今儿心气很顺。

打坐结束,收势后缓缓起身,坐在了龙榻上。

福海赶紧把汤盅放在主子手上,看着主子喝下去。

“皇上,您觉得这菌汤味道如何?”接回汤盅,福海讨好地问道。

穆离点点头,“还不错,没有菌子的臊味。”

这就算是夸奖了。

福海轻轻舒气,躬身等候吩咐。

“好了,你下去吧,朕要歇息了。”穆离微微侧头,望向不远处的烛火,“把所有的蜡烛都熄灭,朕想好好睡觉。”

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六年之久,大太监都习惯了每天出寝宫之前为主子熄蜡烛。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主子好像不信任他似的,每晚都要吩咐一遍。

“遵旨!”领旨之后,他端着汤盅,一根根吹灭寝宫里的蜡烛,直至整个大殿变得一片漆黑。

随后,福海凭借记忆,摸出了黑咕隆咚的大殿。

殿门被关严实,黑暗中的房间更加静谧,穆离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渐渐的,熟悉的窒息感袭上来,他不由得抓紧了榻上的被子。

本来应该躺下的,可是今晚他却不想这么早就臣服。

是的,臣服。

以往每次被窒息感侵袭,他都会躺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瑟瑟的,等着睡着的那一刻。

今晚,他不想再那样,——谁能想到,白日里雷霆万钧的一国之君,到了夜晚竟然会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他苦笑着摇头。

惶然站起,逼迫自己在大殿内游走,他跟自己说,必须走,不然,就永远被这无尽的黑暗给压制了。

然而,走了没几步,他就被自己绊倒了。

摔在地毯上,身体毫无痛感,可是心却疼了起来。

那是一种失望乃至于参杂了绝望的痛,让他的心感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熟悉的寒冷。

“程芷衣,我想你……”没料到,出口的却是这几个字。

说出来之后,他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六年了,六年时间里,他从未把这种情绪宣之于口,他认定了,只要他不说,她就会真的走出他的世界。

可是他错了!

就算他不说,她还是活在他的心里,一刻也不曾离去。

思念表达出来,即便他知道,那个香魂已去的人是不会听见的,可还是令自己有了些微的安慰。

摸着地毯上的镂花,他歪着头,想起了曾经的一幕。

那次,她被巫医换回了性命,醒来之后,光着脚丫跳下龙榻,就是踩在这地毯之上的。

尽管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尽管这地毯已经更换了数次,可他却觉得自己触摸的这块地毯,就是女子曾经踩过的地方。

遂,深情地抚摸过后,他竟然躺了下来,脸颊贴在地毯上,就好似与她肌肤相贴一样了。

心里又想起了跟她的床笫之欢,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是他记忆里的瑰宝。

即便她是那般的不愿,即便每次都是他强来,可他还是无数次沉浸在爱的回味里,感受那夺来的幸福。

在地毯上躺了好一会,把曾经的美妙滋味完整地复习了一遍,穆离这才支起了身子。

好吧,还得起来游走,不能去榻上苟延残喘。

这么想着,又站了起来,步子缓慢地前行着。

这一次,行走的路程比较长,一直走到了窗边,直到踢上了窗下的墙壁,他才停滞不前。

脚趾传来的痛感让他有了几分颓丧,转身,准备往回走。

可是,走了没几步,又撞上了桌角。

这次,碰到的是下.身,闷闷的痛让他又感受到了绝望。

再没有往别处走,而是缓缓地坐下,背靠着桌子腿,头也靠在了上面。

下面还在痛,他却不管不顾,甚至,他在心里轻声念叨,“痛吧痛吧,最好变成福海那样的人才好呢!”

可能是刚刚折腾得倦了,加上一整天都在上朝、批阅奏折,他忽然有点想睡觉。

于是,摸索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往龙榻的方向走去。

本来就是由榻边走过来的,可是想要回去,却难上加难。

他在黑暗中游弋着,撞到了这里,就向别处走,撞到了那里,再向另外一个方向摸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摸到榻边。

穆离不知道,其实他已经离龙榻越来越远。

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反抗黑暗,第一次离开榻边在大殿内游走,没想到,却再也回不到榻上去了。

许是骨子里就有一股抗争的劲头,绝望到了谷底,不服输的精神一下子窜了出来。

他不相信自己回不到榻上去!

偌大的苍域国他都可以统治得很好,辛狄和西池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子国他都能完全驾驭,怎么能被眼前的漆黑给打败呢!

遂,他站稳脚步,沉静心神,竖起耳朵,听取周遭的声响。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许多未曾注意过的声音。

有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声;有墙角虫儿窸窣的爬行声;有烛泪再次凝成蜡烛之后轻微崩裂的声音。

随后,他判断出了床榻的方向。

因为那里有幔帐轻微拂动的声音,还可以闻到龙榻里散发出来的木香。

这一次,他不费力气地走到了榻边。

六年了,他终于可以跟这寝宫里的暗黑之神说一句,“我龙穆离终于战胜了你!”

是的,他终于战胜了黑暗!

这不是他心里的黑,而是切切实实眼前的黑。

因为,就在女子血崩离世的那一天,当他眼中看到的大滩鲜血由红变黑之后,他就间歇性失明了!

是的,失明!

那个曾经拥有夜视能力的人,从那之后,夜晚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换言之,黑暗之中的龙穆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只要夜晚来临,他的眼睛就失去了光感,什么烛光、星光和月光,他都感受不到。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一时悲痛所致,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福海。

可是,一个月之后,晚上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便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白天还好好的,不耽误上朝,照常批阅奏折,看任何东西都跟以前一样清晰。

可是一到晚上,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等蹊跷诡异的事情,除了“报应”二字,还有别的解释吗?

许是出于一国之君的尊严考虑,许是心甘情愿“遭报应”,许是觉得再精湛的医术也治不好这个闻所未闻的怪疾,总之,他秘而不宣,把这间歇性的眼盲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可是,这种独守秘密的孤独感是很折磨人的。

每个夜晚,当他让福海熄灭蜡烛离开之后,他便开始在黑暗中窒息。

榻上,他辗转反侧,却不敢去触碰跟她相关的每个记忆,他怕,怕蚀骨的思念和这黑暗合在一起,变着法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直到今天,他终于敢反抗了。

因为,今天是她过世整六年的日子,也是那个孩子早夭的日子。

想到那个未曾谋面就失去了性命的胎儿,穆离的心又难以遏制地痛了起来。

在跟胎儿交流的时候,他曾经萌发过一个想法,那就是,等这孩子出世,他会取消那场早就约定好的滴血验亲。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认定是龙氏血脉,且将来会让这孩子继承大统。

至于女子,他也不会计较她的言语之失,更不会去寻那个所谓的“奸.夫”,他要用余生的时间去感动她,跟她们娘俩成为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可是老天很残忍,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没有给他实现的机会。

——一个皇帝,愿意迁就一个对他排斥甚至是厌恶的女人,愿意接受一个可能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难道这还不够卑微吗?

穆离捂住胸口,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他以为,今后的日子会跟过去六年一样,继续在这种煎熬中夜夜挣扎。

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令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过去所遭受的种种,不过是命运的捉弄。

---题外话---可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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