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1/1)

入主后宫只是眨眼的事情。

她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换上了新的凤袍,按品大妆。

所有人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为了慕容血嫣。

而脸上的人皮面具也被皇帝亲手烧毁了。

皇宫一片艳丽的色彩,礼部尚书提着她的裙子给她说着应该注意的事情,她捧着一个红色的苹果,一步步地走进了宫中。

清惠帝站在最高的地方,她提着裙子,一步步攀登着那白色的台阶。

一步步,想着曾经的太子殿下,优柔寡断的模样,被女土匪拐走。

是一张招桃花的脸。

想起第一次遇见白如卿,那时候他还年轻,三年前的他,干净的比少女还要模样出众,他爬上了她的马车,身后是一片山贼。

想起那些夜晚,他爬过了女墙,上了她的绣楼,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我很想你呢。

那时候她还没有睡着。

整个人都是那种懵懂的状态,甚至还有……夜明。在一片混乱之中,他被爷爷放掉,可是夜明却悲催地中了好多箭,掉进了二姐的房间。

现在他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走到了陛下面前,她一身盛装华服,纱衣如花,微微侧过娇俏的脸,看着他的脸,轻声笑了起来。

“殿下,这样做你开心么?”

清惠帝伸出手,挽住了她的手,回身朝着大殿内走去,鲛纱帐或是粉色,或是一片浅蓝,如花如海,在寂寞宫殿中如火如荼。

红色的房舍,一层一叠的翘角飞檐,花树盛放的如火如荼,梨花白,桃花粉。

走进宫中,绕过黑花雕栏,在明黄色的帐幔下,低眉顺眼的宫女捧着宝瓶檀案侍奉在旁。

凤槿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心如死灰,她穿着轻纱粉的襦裙,胸口一抹红色的缥带,坐在那里,白若皓玉的手腕戴着绿汪汪的镯子,发髻散落,一片点翠镶嵌珊瑚珠的发饰戴在额上。

就好像一朵蓝色的话,红色的花蕊,在乌真真的黑发披洒下,露出下面娇艳的眉眼,婉转如初。

莲花宫灯半明半暗,溶溶的黄色的光泽,照亮了她披帛上浓墨重彩的花卉,清艳好像水中的浮花。

她第一次穿戴的这般漂亮精致,谢谢躺在榻上,抬头,看着屏风上浓墨重彩的风景。

萧清惠走进房内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动人而养尊处优的模样,和那一个一素罗群,可以随意调-戏女子,风姿坦荡的凤槿萱孑然不同的模样。

原来心寂灭如死的时候,才是精致如花似月的时候。

萱草一勾勾的绿色,绡纱红帐中,也不过淡淡的一抹色彩。

“他呢?”她清淡开口,抬眉看向了清惠帝。

清惠帝一身清淡,走进了她的身旁,模样仍然清淡如初。

“嗯,我已经放了他,并为他订下了一门亲事。”

“是谁家的姑娘?”凤槿萱淡声问道。

清惠帝笑,“重要么?对于你来说,是谁都是一样的。血嫣,你再也不是白如卿的妻子凤槿萱了,你懂么?那个女子已经死了。”

“你好像很开心,能够这样杀了我。”凤槿萱轻声问道。

口中苦涩,她伸手,拿起眼前雕花木案上的那盏琉璃杯,里面红色的葡萄佳酿,味道甜蜜而熏辣,像极了后世的葡萄酒。

慢慢啜饮了一口,清惠帝忽然伸出手指,淡淡抚弄着她的唇,“你与他一起时,聚少离多,他待你,也未必会有我待你好。”

凤槿萱任由他的手指抚弄过自己的唇畔,温暖的气息。

“他娶了一个名门闺秀,闺名唤作姓高,闺名唤作溶溶,系出名门。”

凤槿萱慢慢地点了点头。

眼前浮现出高溶溶的模样,那个敢于逃婚的女子,原来还是遂了心愿,嫁给了一个穿着那样一身白裳的公子。

只是不知道,她在看到那个公子的容颜并非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

多半,还是会着迷吧。毕竟白如卿的人品风貌,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己。

她当初迷恋上的那个郎君,那一身衣裳,还是如卿的……

眼泪一点点落了下来,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那一段,贾宝玉曾经将一段红色汗巾给了袭人,后来袭人便嫁给了红色汗巾子的原主。

而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得还了这段人情呢?

“白如卿已经去了扬州上任了。槿萱……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了。”

凤槿萱勾出了一点点的笑意来。

就好像凉夜里,滴入水池的血液,浸染开来,无声无息,凄美而疼痛。

“殿下,你将来或许会遇到你心爱的女子,将来,或许你会后悔和我在一起。”凤槿萱慢吞吞道,“到那时候,你会杀了我么?”

“你是朕我选择的,能够与我长生的人,不论何时,朕都不会后悔,和你在一起。”

凤槿萱嗤笑,高高昂起了头颅,淡淡的嗓音,“那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

“后宫三千,我并不打算独占这宫殿,你若要广纳后宫,大可随意,但是所有女子,我都会用尽手段杀了她们。”

“好。”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只是微笑着看着凤槿萱,“朕便当这后宫是为你而设。”

凤槿萱眼中蓄泪,冷声道,“而且,在我真正愿意之前,你不许触碰我。”

“朕有成千上万年的时间,去打动你。可是白如卿的生命只有区区不足百年。你总有一天会忘了他。”

“呵,你倒是打得神仙眷侣的好主意。”

“槿萱,我知道你有恨,不过也是一时的,你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在一起多么久。久到让你忘记他。”

“但愿吧。”凤槿萱淡声。

宫廷寂寞,而他也果然没有食言,后宫三千,并未问及一人。

凤槿萱独守后宫,那种感觉,只是时间都要停滞了。

流花飞雪,凤槿萱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季,到了冬日,便在寝宫外做起了羊肉火锅,雪花一点点飘落,听说民间现在有不少诗人,凤槿萱便找来了一些有名的才子来,为她吟诗作赋。

本以为可以两相忘,凤槿萱躲在狐裘中,捧着铜手炉,度过了十七岁的生日。

不知不觉,距离第一次相见,已经是四载匆匆而过了。年少时候的荒唐事情,都好像在梦里一叠叠浮起。

接骨木花在后宫中种植满了,依着她的喜好,开出一朵朵花气清淡的白色的花朵。将那桃花和梨树全部连根拔起。

因为穷极无聊,每日换着花样做头发,好在梳头的宫女极为善于盘发,或是繁复,或是简单的发髻信手擒来,将凤槿萱的一张娇俏面庞,衬得流如花年。

无数个夜晚,也曾扪心自问,若是早就知道你自己是慕容血嫣,若是早知道那般多,你会如何选择?

后悔么?

竟不曾呢,因为她走回去,除了那般做,那般选择,竟然没有其他的路。

救下太子,后悔么?

……难道要看着他死么?

夏槿萱觉得自己打着善良的旗号,做下了太多连自己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手持菱花镜,看着镜中的那个女子,陌生的容颜,却如花似月,仿佛只为了迎合这清寂的后宫,为了迎合这祸国妖姬的名头就好了。

天地良心,除了每日将歇的时候,他到床榻边,对她说一句,槿萱,我们早点安歇吧,竟然没有别的一句话。

她本来是极为害怕他的。

怕他对她如何,可是他除了这些后,就早早上了床榻躺在她的旁边,半分也不曾越矩。

太子殿下,你还是喝曾经一样的性格呢。

失眠了数月后,她终于习惯了他的气息,能够安然入睡。

她不大喜欢御膳房的饮食,就在后宫中自己鼓捣着做点吃的。

不需要那么精细,倒更像是当初在靖国逃亡时的膳食,蘑菇汤,还有自己和面做的面条,炖进羊肉汤里。

她对山羊情有独钟,总是想念曾经和梁又庭一起吃的烤羊肉。

于是未央宫外那片院子就成了她做烧烤和煮吃的的地方,往往是旁边跪了成片的宫女。

她一个人在上演荒野求生,整个后宫,除了太皇太后外,就她一个主子,太皇太后又亏欠她良多,所以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有一次叫她进去说话,也只是淡淡地提起来,你既然实在不愿意与清惠帝相好,便做主给他选妃吧。

吾皇如今正是鼎盛之时,可谁又真的能够千秋鼎盛呢?

她一句我不会就聊开了,同时讥笑地说,皇祖母如何知道,陛下不可以千秋鼎盛呢?

凤槿萱施施然离开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只听到身后浓重的叹息声,好像金钟玉阙般震撼着她的心尖。

她终究还是默许了那场惊动天下的选秀。

皇帝一身风华如玉,不过出场之时便可震撼四座。

而她陪伴在他的身侧,貌美倾城。

宫殿中已经站满了无数的清秀佳丽,一个个穿着规定的绿色衫裙,这些做不得手脚。

却在袖口领边做了精致的花纹,头上的插戴也十分讲究。

她含笑着坐在凤椅上,懒懒散散地半偎依在陛下的怀中。轻声和皇帝说着话。

“你瞧瞧,这里这么多美丽的女子,可有你的小鱼仙?”

清惠帝低眸,眼中的宠溺和缱绻温柔羡煞了一众秀女,“朕已经找到了你,又何必找一个眉目气质与你相似的替代品。”

夏槿萱不以为意地伸出手指,慢慢抚摸着他姣好的下颌,眸里噙着温情脉脉的笑意,“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你喜欢的女人,我等着失宠出宫的日子。”

“听说扬州城城主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现在……已经在京中了。过年的时候,你也一起见见。”

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撕裂了。

“你等了他那么久,可是他却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如卿喜欢我,比我喜欢他要深的多,所以,我想,他不会这么做。”

“呵。朕到时候要看看,你们相逢之时,他会如何告诉你。”

凤槿萱的眼泪几乎立刻便涌了上来,“你个死变态,你自己不找老婆赖着别人的老婆……”

“朕在找了,快看看这里可有你看的上的。”皇帝轻笑着,低声说道,伸手一指殿下的一众宫女,“你看好了,尽管选入宫来,朕会一个个试试,看看谁能够和你一样,能够成为朕心目中的第二个你。”

殿下的宫女看到皇帝抬袖指过来,一个个激动地低下头,可是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陛下了无兴趣地走开了。

立刻便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年少而美丽的女孩子们恋恋不舍地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

凤槿萱斜斜躺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宫女。

皇帝让她选?

意思就是选来给她做伴玩儿?

那意思她没听错吧?

一旁的宫嬷嬷立刻皱眉头道,“都是谁在大声喧哗?”

凤槿萱:其实人家没喊你别冤枉人……人家只是小声议论一下。

好吧为了宫廷规矩着想,第一次来不能给人这里可以随便玩的印象,你吼吧。

宫嬷嬷立刻便揪出了几个宫女,目的性极为强。

凤槿萱不瞎,觉得里面有猫腻。宫嬷嬷还跪在她跟前,问起来要怎么处罚。

凤槿萱深刻觉得宫嬷嬷收了谁的钱。

“处罚就不必了,都是朝中肱股之臣的女儿,不能因为不懂规矩就又扫了颜面还要打人家闺女。放回去就是了。”

那宫嬷嬷立刻犟嘴,“皇后娘娘,宫中规矩不可破。”

“什么口口声声的规矩?”凤槿萱低声笑,施施然站了起来,慢慢挽着自己保养地极为好的蔻丹。

“我现在就立下一个规矩,所有人都听好了。”凤槿萱的声音又温婉又凄恻,“后宫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要惹本宫不高兴,也不要顶撞本宫,不然……”

凤槿萱纤纤玉指划过,宫嬷嬷还不曾反应过来,就看见鲜血喷洒了出来。

她捂着脖子想要哭喊,可是声带也一并被划破了。

一片惊呼之声,空气中一片脂粉香味,却混杂了汗水味道……和温热的骚味。

“谁尿了裤子?拖出去。”凤槿萱淡声。

宫人们颤颤巍巍地把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宫嬷嬷给拖了出去。

“这后宫啊,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凤槿萱淡淡笑着,“本宫心情好,赏了那奴才一个全尸,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佳丽们低着头不敢做声。

凤槿萱瞭望着宫门处,真的想把这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全都扔了,一身轻松,走出去。

干净而轻松。

可是现在却还要这样日复一日地活着,和一个不是多么心喜的男人。

想想……真是很不开心呢。

“现在,还有想留在这个宫里的,就继续留下,剩下的,可以走了。我给你们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佳丽们听清楚明白了,当下就有本就不愿意入宫的女子走了,还有一些胆怯的,也犹豫了半天离开了。

凤槿萱看着留下的女子,出乎意料,那种心性高洁的女子不是很多,仍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女子留了下来。

“看来……你们都是很想做妃子呢。”凤槿萱苦笑,“要德才兼备,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高位上的皇帝还是春秋鼎盛,你们却熬成了白头宫女,还是得不到圣上的青睐?”

佳丽们听不懂凤槿萱在说什么,可是还是留了下来。

凤槿萱扶着下颌,重新躺在了榻上,“你们可曾熟读山海经?”

又有慌乱的私语声,这些女孩儿熟读《女四书》《女戒》甚至会画画工于术法,擅长女红的都有,但是……

山海经?

“读过山海经的,能够写出其中段落的女子可以留下,其他的就都回去了吧。另外……宫嬷嬷们盯紧了,如果有作弊的,就拉出去……”凤槿萱浅声。

为他挑妃子,凤槿萱如今还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因为他喜欢,所以,能够读懂山海经的女子,一定也是他心仪的吧?

又走了一批,现如今能够留下来的嘛……

凤槿萱噙笑,是一群,又乖又坏的女孩子了么?

看着一个个眉眼姣好,身材匀称的少女们,凤槿萱继续问道,“哦,对了皇上他……还喜欢幽默的女孩子,因为他平时比较沉闷,能够有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逗他开心,也是好的。”

“你们每个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甚至是有趣的笑话都好,把我哄笑了,就可以留下。”

宫女们面面相觑,当下就有人走了过来,开始给凤槿萱说话。

谈吐清晰而柔润利落,言辞坦荡而又乖巧。

凤槿萱着实留下了不少人。

微微点头,旁边就有宫人将名字记下,算是留下来了。

剩下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甚至怯场的,凤槿萱就打发走了。

一天的忙乱,凤槿萱有些头疼。结束后,顺口问了句陛下呢?

宫人答道还在养心殿处理公务。

凤槿萱就乘了步辇过去寻找清惠帝。

手中捧着薄薄一页纸,虽然说是后宫佳丽三千,但是她到底也只留下不到一百人而已。

而且个个模样漂亮温柔,品格也好,博览诗书不说,又擅应对。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后能够如她这般尽心尽力地为皇帝选妃子了。

到了养心殿,还未进去,就看到了附近的假山堆砌奇花异草之间,一个小小的亭子上,香帘半卷。

那个与皇帝应对的白衣男子,几乎刺痛了凤槿萱的眼睛。

如卿,如卿,一晃眼已经一年未见了。

你总是比我爱你更为深刻,想来,这一年,你的日子,也必定不好过吧?

早知今日,我那夜便不去救人,该有多好?

挥停了步辇,凤槿萱痴痴地看着亭子中的人。

“娘娘,是否过去。”

凤槿萱恍若未闻。

宫人也不敢造次,过了好几个呼吸的工夫,凤槿萱才下了步辇,攥紧了手中的选秀名单,提着裙子,不理会那些宫人,直直上了假山,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如卿,你来京里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澈而娇懒,面颊上盈起浅浅的酒窝。

丝毫不把上座的陛下放在眼里。

白如卿本来是背对着凤槿萱,听到这声魂里梦里牵肠挂肚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呼唤,蓦然回过头。

依稀故人面容。

凤槿萱看到他眼中,隐隐似乎晃动着泪光。

“血嫣,又胡闹……过来。”清惠帝淡淡出声,声音温柔而缱绻。

白如卿立刻低下了头,恢复了清淡自知的模样,淡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只那一眼,凤槿萱便极为满足,看着他如今装腔作势的模样,她只是淡淡一笑,昂起头颅,提着裙子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走到了清惠帝面前。

“陛下……这是我为你选的小美人们。”

将手中的纸页丢在了陛下的面前。

“如卿的孩子刚刚没了。槿萱。”清惠帝轻声说道。

“哦?”凤槿萱笑道,“溶溶真是命苦,回头带她进宫里让我瞧瞧,我让太医给她好好养养身体。”

“溶溶已经走了。”白如卿轻笑着回答。

这个笑……凤槿萱立刻高兴了起来。

果然是我的如卿。

“怎么走了呢?难道孩子没了就不高兴了么?”

“孩子……已经查明了,是家里的马夫的。而且有了人证可以证明,她屡次与马夫约会,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已经跑了。”

“你怎的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从一开始就这么确定?”

凤槿萱一步步提着裙子,走到了御案前,手指点着桌案,轻声问着,声音娇懒而笃定。

“因为……臣有些难以言书的隐疾。”

凤槿萱实在没有撑住,笑了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抬头看着白如卿。

果然相信是相互的,他信她,她也相信他。

就算她凤槿萱真的要甩了白如卿,也会光明正大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两相不欠。

而绝对不会,在彼此的心里种下了阴霾。

“既然你身体有病,朕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将丞相之位授予于你。”皇帝冷声。“皇后,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

“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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