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1/1)

清茗,永远是娇软、熨帖、细心而处处妥当的姑娘。她每个心意每个眼神,清茗都懂。

如今清茗说得,却也正中她的心事。

“清茗,我会好好想想的……”凤槿萱忽而一笑,凤二娘子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她可能三日也忍耐不过吧,“二娘子已经死了。你不用谢我。”

清茗重重磕了一个头,才退了下去。

凤槿萱心绪激荡,忽然站了起来。

小凌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错肩而过的清茗,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她耳力超乎常人,刚才虽然在门外,门内的动静已经听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是个蠢丫头罢了。”小凌说道,“相爷有一计策,刚好要用一些她的面皮。”

凤槿萱抬眼。

“哦?……是了,她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用她的面皮,可以做一些事情……”

如今京都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最好的浑水摸鱼的法子。

“早些将她处理掉吧。”凤槿萱缓缓闭上眼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白如卿素有洁癖,容忍她一个背叛者在眼皮子底下蹦跶许久已是不易。更何况,卫容柯也在府中,更是白如卿左膀右臂,将那女子恨之入骨。

凤槿萱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一粒讨厌的尘埃罢了,拂去,也就拂去好了。

那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出入宫闱所为如何?凤槿萱却没有细问了。

陈夫人李夫人已经和孩子叙话完毕,主动来拜访凤槿萱。凤槿萱好茶水奉上。

窗外细雨濛濛,雨水声怯怯地敲打这屋檐地砖,带着淡淡的初秋寒意,寥廓地洒下。

二位夫人进入内室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个婉娈娟静的女子,坐在窗下,眸色浅淡地看着秋雨打湿白墙黛瓦。

沉水香的味道凄迷。

并无虚无客套,亦不曾让座,凤槿萱甚至不曾回眸看她们。

要说神情举止,倒也没什么特别,但不知怎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的那慵懒散漫十分碍眼,那散漫也不是无规无矩的散漫,倒象是睿智天生,万事底定在心的上位者,方才能有的气度闲适。

陈夫人李夫人本有心利用一番凤槿萱,此时看到她在绡纱鼓帐中,浅笑侧眸中,似是智珠在握,心怀天下,竟让人不敢妄生造次之意。

“二位夫人可有那偷天换日的能耐本事?”

陈夫人略一怔愣,才明白过来凤槿萱说的什么。

“难。”凤槿萱一言以蔽之,“据我所知,萧清允并非寻常人,他与身边朋友更是莫逆之交,其中细微之处,你们的儿子并不能做到完全的相似。所以,你们可以绝了将二位公子直接代替那两人的念头。我知道你们恨不得将那两人拨皮拆骨,关入地牢,但是你们相信我,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你们的儿子会在面见君莫邪之时便被当场识破。”

凤槿萱眸中平淡,说出这些话好像是遥远的声音一般:“不过话说出来,相爷应该已经有了计策了吧?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不要闹出任何动静。”

李、陈二人讪讪一笑,李夫人心中微冷,面上就带了三分不悦:“只是专程来谢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而已,并无他意,贸然打扰,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凤槿萱幽幽一叹,转身,直视着陈夫人,目光幽暗。陈夫人似乎感觉到毒蛇一寸寸侵蚀这她的苍老的皮肤。

凤槿萱转开眸子。

陈夫人与李夫人相携而出。

“原来还想套些话,看看有什么利用价值,没成想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李夫人恨恨道,“真真奇怪,我怎么觉得她好像什么话都说了,又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夫人沉着脸面。

“不管如何,她已经表现出了善意,不是虚应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谏言。”

李夫人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我却真心不喜欢她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陈夫人道:“也是个可怜孩子。你心胸狭隘的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早晚吃亏到这个上头。”

困囿在一室之间的感觉真的狠不好。白兰泽一心求娶的让人厌恶的模样让她心中作呕。

夜半,清风明月,更鼓声声,打开窗子,便看到对面白兰泽沐浴盥洗的模样,如此露骨的勾引,白兰泽做起来驾轻就熟。

凤槿萱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凉风灌进她肥大的袖子中,屋檐上铃铛脆响。

缓步走在青草滑石苔之中,凤槿萱只想徒步可以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将身后所有事全都抛却。

身后一阵破风之声,是小凌离开了她的房舍么?

凤槿萱独自在花园中徘徊踟蹰,忽然见天边一道火光隐隐升起。

虽然是庭院深深,可是仍然可以听到呼响在耳边的平民百姓的绝望之声。

怎么了?

凤槿萱惊立在当场。

那个方向……是京城驿馆?

匈奴王、君莫邪的使者等人在京中俱无府邸,自然是在驿馆之中留宿。

凤槿萱听到的惨呼声,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是被风送来的声音。她心若擂鼓。

院子中还未休息下的侍从丫鬟们也纷纷惊起,在院子当中指指点点。

匈奴王、君莫邪的使者等人进京,怎会不带兵马,却碍于国法规定,只能屯扎于外,且匈奴王、君莫邪的使者等人子嗣干将皆留守镇压在各自番地,不曾入京。

也就是说,匈奴王、君莫邪的使者等人这边一旦出事,立刻将会有兵马攻入京城,且远在三番的各自兵马也会源源不断地发动兵马朝着京城攻来。

京城被围,属地战乱,这天下,很可能朝暮易主。

凤槿萱凝视着那火光。

不可能是君莫邪的手笔。

就算有再大气魄,也不会给自己挑来这诸般麻烦。

君莫邪若是想动手,不会这样愚蠢,况且匈奴王、君莫邪的使者等人都是惜命之人,既然来了京都,虽然上蹿下跳给些难堪再所难免,可是,决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真的触动君莫邪的逆鳞。

招兵买马广收粮草尚且不及,更何况……

那么,是白如卿伏笔了?

凤槿萱这般想着,已经到了白如卿所在的院落,却见那人一身青衣皓雪,正在月下抚琴。

一个极清雅的身影,一身月白色长袍穿出尘世中人难有的韵致和风华,而他面容皎洁,目光清澈,亦如明月,回首望来的刹那宛如珍珠泄地,光彩莹然。

呼吸一窒,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却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纯澈至极人,一抹笑容在他的脸上勾起,风致高洁,却有无限诱惑。

凤槿萱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是谁。

“相爷好雅兴,竟然在此处抚琴?”

“有何不可?”

“有黎民百姓在哭泣。”凤槿萱冷然。

“与我何干?”

“真是一个薄心寡义之人。”

“你错了,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薄心寡义,唯独你没有这么一个资格。”

铿锵一声刺耳之音,弦竟然被绷断了。

“我需要凤二娘子那张面皮。”

“我晓得你为什么需要。”凤槿萱淡淡看着他,“不论如何,她是我妹妹。”

“你居然和我讲亲情?”白如卿恨声,“亲情这个东西,实在太过奢侈了,身在高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说过了。”

凤槿萱眼前晃过了端王的脸。

“你有你的侄儿们。他们每个人都很爱你。”

白如卿似乎陷入了一阵回忆,雾气稀薄,他透过时光的薄雾看到了许久曾经的画面。

一个个玉雪玲珑的娇儿,却没有一个是他的。

唯一温柔的美好岁月,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视线静静落在凤槿萱的身上。

不像。

她太洒脱太慵懒,太干净,又什么都冥彻于胸了。

而他的她,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个说了许多遍“没有你我会死”,可是他不信的女人。

一生放浪形骸,青衫落拓,到头来,竟然连一个她都没有护住。

不过,一切都将到来,等了这么久了。

皇位,似乎已经尽在咫尺了。

惩罚才开始。

命运只是一个玩笑。

不论如何,凤槿萱还在。

所有失去的,都将回来。

他放声大笑。

即使笑得样子,也是那般好看。

“你要如何?不如,你替了她去完成我所需要的事情?”

“何事?”

“杀了萧清允。”

凤槿萱几乎要笑出来。

君莫邪岂是说能杀便能杀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天下大乱,君莫邪一死,白如卿这么一个天纵英才一旦出世,便立刻可以镇住五湖四海八方六合。

白如卿素来在官僚中中威望颇高,皇室宗亲近乎狂热的爱戴着他。

这与他多年的经营不无关系。

一切水到渠成。

前提是萧清允死。

哪怕不是死,而是中毒,残疾,受伤,都足够了。

“你原本定的,应该不会是一个手无寸铁毫无武功的刺杀者吧?”凤槿萱略略抬眼,“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暗卫第一的小凌。”

白如卿勾唇,不置可否。

“让你失望了,凛没有做到,小凌,一定也做不到。”

凛才是第一名。

“错了,要杀萧清允的,便是凛。”

“尊主?!”小凌失声。

她一直隐匿身形藏在暗处,听到此话,身心激荡,忍不住发出此般声音。

她这个第一,一直都位于凛的阴影下。

“我见过凛和君莫邪交手,他从来没有赢过,甚至伤及皮肉。”

凛没有死?

是了,那天,落下城墙时,在千万人眼中,怎么可能没有死。

那摊肉泥,除了他还能有谁?

凛已经尽力了,一次次刺杀,一次次事败。

他……为何没有死。

“他做不到这些的。”凤槿萱道,关于死亡的凄惨预兆仿佛呼之欲出。萧清允有着钢筋铁骨,刀刺不破,斧砍不穿。

他的模样分外凉薄:“无碍,不过一名死士而已。”

“如果我去,你是不是可以放了他们。”凤槿萱的目光似火,忽然跳动了一下。她的身后群鸦在天空中盘旋着,似是被那惊天火焰惊起,迟迟不愿落地。

他心神一痛。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不过区区一个死士罢了。

“你居然愿意替代一个死士进宫。”

“我有办法杀了萧清允。”

白如卿正眼看向凤槿萱,眸子里凤卷浪涌。

“我不希望你出事。”

凤槿萱跪了下来,面上写着十足的自信:“我知道杀了他的方法,并且,我可以做到,也只有我能做到,你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那跳动的火焰,好像从她灵魂深处燃烧起来,以掠夺一切的气势迅速将她罩入其中。

白如卿攥紧了拳头,风一阵阵吹过他的身侧,大朵大朵黑色的流云在夜空中呼啸而过,风烟带着灼烧的痕迹,隐隐飘落下飞灰。

那些好像雪片一般的灰尘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白如卿伸手拭去。心中绞痛,幻觉中,那片飞灰只是一个火种,即将引燃她,可她只是微微笑着。

看着那张与她年轻时候几乎一般无二的脸上,画面定格,是最后的相见。

她私自跑出来见他,可是他却通知了卫府人来绑她回去,她迈过桥,扭头最后回望着他。

那张如玉娇颜,在浑浊的尘世间,熠熠闪光。

终究是不能两全么?

“好吧,你去吧。”去了,还能回来么?

萧清允身边暗卫重重,高手无数,萧清允自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愿多想。

那些仇恨,那些关于王权的梦想,在多少个****夜夜折磨着他。

直到今日,他才幡然醒悟,这么长久以来,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罢了。

凤槿萱敛裙离去。

回到房内,凤槿萱闭目躺在床上,她感觉自己好像尸体一般冰冷而毫无未来可言,一袭袭曾经的噩梦席卷而来,包括死去的娘、死去的弟弟,覆灭的一切,一次次被羞辱而莽撞无知的二娘子,娇憨可人的弟弟,沉默寡言的宿命。

她会同意自己那样做么?

唯一的变数,到时候,她肯定也会和曾经一样,义无反顾地选择吧。

凤槿萱微微一笑。

起风了。

萧清允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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