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1/1)

“是,那高长恭就是这么说的。”信使老老实实禀道。

“好,就如那长恭殿下所愿,送上战书,准备攻城!”

宇文邕一挥衣袖,寥寥几笔便是拟好战书,周旁将士大喜,苦等了这么些天,皇帝陛下终于下令攻城,不枉操练多日,终是可以金戈铁马战个痛快!

“陛下英明,明日末将等定一举拿下晋阳城,献于陛下!”

下跪达奚武,韦孝宽和杨忠三位柱国将军,皆是杀气腾腾按捺不住。

秣兵厉马许久,只为了攻下晋阳,齐国半壁江山便是手到擒来,大周一统天下便是指日可待!

几位将军壮怀激烈,未曾看到那周国皇帝举目远眺望天,心思与他们并不在一处之上。

半空一轮明月,皎洁万里辉芒,高不可攀冷清素洁只可仰望。

如同是那人,可望而不可即,却又是让人心头唯余贪恋痴迷。

“陛下,看什么呢?”

阿史那皇后进来,把一件袍子披在宇文邕身上。她不懂为何陛下的目光如此温柔而又充满了期许,顺着那如水的目光望去。烟云散落,是那天边的皓月当空,让陛下如此痴迷。

阿史那皇后笑笑,为宇文邕铺好了被褥。

“今晚让臣妾侍奉陛下就寝吧。。。。。。”皇后回眸一笑,含情脉脉。

“你先回去吧,明日朕还有要事,不可费神。”宇文邕淡淡说道。

皇后是失望的,然而想到攻下了晋阳此番东征算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便也心中欢喜。

立马就能班师回朝了,日后时日还长,她点了点头,欠身退下了。

第二日,晋阳收到了周国皇帝宇文邕下的战书。

鬼面,战甲,城门洞开,兰陵王率大军亲自出城迎战。子莫明白,不成功便成仁,他与晋阳同命运!

黄沙漫天,风卷尘起,雄兵百万的双方阵列间便是风起云涌,未操戈杀气已然沸腾。

狂风卷着砂砾,拂过两军将士的面庞。

双方皆是明白,一旦那战鼓擂响,或许便是关乎两国今后数十年国运的决战。天下谁主沉浮?这一仗便可知分明!

子莫面戴鬼面,他看到宇文邕御驾亲征,在阵前率周军雄师指挥若定。千军万马前,自有一番气吞山河的豪气万丈。

他自被宇文护当做傀儡扶持上位到如今统帅精兵二十万向大齐磨刀霍霍,不过短短两年光阴。

治国理政帝王之术可说是无一不精,天生的帝皇之材。周国有他,逆势而起。

怪只怪他与他相识太早,私交太好。

想起那漳水河边的初遇,未央宫中的患难,邙山道上的别离,大漠之中的救命恩情。

子莫不知道自己该是幸或是不幸,与周国皇帝可棋逢对手,又是惺惺相惜,却难免这般生死对决,孤注一掷。

这一战,他若不死,决不能让晋阳落入周人手中。

战鼓雷鸣,剑拔弩张。

幸好宇文邕今日便宣战了,他若是知晓晋阳城中的粮草只可再支撑两日不知道还会不会奉上那战书?

壮哉,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剑从鞘出,鬼面修罗执起长剑,令下便是战成水火!

“且慢!!!且慢!!!!”

突然,远处传来高声大喝。

两国将士皆是纳闷,这千钧一发之际,何人会来这沙场搅和?

看装扮,是齐国的传令信使。子莫更为疑惑,这朝廷不派人送来粮草辎重却在此刻来个信使是何意?!

一看是齐国的人来了,早就按耐不住的韦孝宽等将军上前与宇文邕说道:“陛下,快下令攻城吧!怕是那齐国的缓兵之计拖延时间!”

宇文邕缓缓抬了抬手,命他们稍安勿躁。

这齐国朝廷的旨意到底是来了,不然与长恭真动起手来还真是会大动元气,甚伤感情。

周国皇帝勾唇微笑,目光看着那鬼面兰陵,他要看看这固执的人儿待会儿是何反应!

满脸期待,他只静静等着这出最精彩的好戏。

他会让他知晓,齐国朝廷如何昏庸,那皇帝高湛又是怎样无能!

他兰陵王想一人独撑,却多的是人想把他这木秀于林的英雄毁得干净!

“兰陵王且慢!”那齐国传令官快马加鞭竟然毫不畏惧便突入到战场之中。

在几万将士的好奇中翻身下马,一路狂奔到了子莫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兰陵王高长恭下马听旨!”那人便站于子莫战马之前宣道。

子莫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

“臣高长恭接旨。”

那人打开了圣旨,却又撇头看了看那兰陵王,又说道:“殿下,请除了面甲头盔,属下方能宣旨。”

这话说得颇为挑衅,大战在即,周军虎视眈眈正在对面瞧着,何处来的这嚣张的东西!

同在齐军之中的燕小乙气不过,正要上前赶走这多事的信使,却发现长恭还是无奈把鬼面卸下了。

青丝拂面,长发绕肩,广寒深锁不住的绝世容颜哪怕是齐军中经常可见兰陵王亲面的将士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杀气腾腾的修罗场上,兰陵王的容颜当真是瞧不得也不该展现。

只是低头微微眉头一蹙,便乱了军心万千。这方天地,本已经被杀气遮蔽地无心无念,然而这人美貌,却如月华万里倾泻,惊鸿一瞥,只叹本是人间难见。

更别说对面的周军将士,闻兰陵王赫赫大名,奈何今日一见,唯余震楞,齐齐地僵了一片。

闻名不如见面,这齐国的兰陵王当真是比化天下美人无数,堪称是风华绝代不世出的美人无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齐二国二十余年来战成水火,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今周国皇帝宇文邕愿以兰陵王一人换兵退洛阳晋阳,且归还东荆州一城。

朕心虽感有愧,然而感念兰陵王乃是心系天下深明大义之人,故而拟下修和之书,命兰陵王入长安为质,望爱卿不负所托!钦此~”

嗡。。。。。。

子莫只觉耳边蜂鸣,脑中一片空白。

这圣旨之上说的是什么?

将他送入长安为质换周国退兵与东荆州城池?!

历朝历代只有皇女和亲一说,或是皇子为质求和。

而这圣旨所拟内容闻所未闻实在骇人,如何还有示弱一方能让强者割地偿还的道理?!

原来他高长恭竟还能以一己之身换齐国的半壁江山,保黎民百姓万世太平?!真是荒天下之大缪,惊世骇空前绝后!

“兰陵殿下,领旨谢恩吧?”

那传令官惺惺作态看了眼下跪之人,一手执着圣旨,一边催道。

“混账!这是何狗屁不通的旨意?!你这狗官该是谁派来的细作前来通传假圣旨的不成?待我抓你起来狠狠拷问,定让你原形毕露!”

同在齐军阵列的燕小乙听得火冒三丈,蹭得便跳了出来捏起拳头欲要往那人的脸上招呼而去。

这圣旨所言别说是齐国将士,就是对面的周国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始料未及,双方将士谁曾料到短兵相接生死搏命的一场恶仗,却突然出了这般荒唐的转折!

周国皇帝竟主动求和,原来这挥兵东征,不为江山竟是为了美人?!

“陛下?这可属实?!”

韦孝宽和杨忠等人也是一脸震愕,欲要问个究竟,却只见宇文邕脸色从容,只抬了抬手让他们稍安勿躁,倒也是不慌不忙。

想到皇帝陛下向来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便也不敢拂逆龙颜只能静观其变。

“哎哟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有圣旨在手,你胆敢对本大人不敬?”

那传令官看燕小乙气势汹汹两眼猩红便慌了神色,举着圣旨当令件却发现根本无用,只能躲到了子莫身后。

双方阵前,此事已然荒唐!如何还能洋相百出窝里反了让对面周人看热闹!

“燕大哥,住手!”子莫阻止道。

这圣旨绝不是高湛之意,只是没想到朝中那欲要拔了他这眼中钉的人物还真是掐准了时辰,与宇文邕里应外合,在这紧要关头出其不意全然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个宇文邕啊,在晋阳城外忍耐多日竟是做了这样的筹谋!

出手之狠,远胜千军万马踏平晋阳灭了他高长恭的性命!杀人诛心,周国皇帝陛下的一番手段当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子莫也不理那传令官,几步走上前翻身上马。

一抖缰绳,马蹄哒哒。

他手持长剑单枪匹马便向那周军阵前而去,宇文邕让周围之人都退下,也只是单骑迎了上去。

长剑直指那人身前,子莫与这人相识十几载,今次才领教到这周国皇帝的独到手段。

方才他还在为二人的情谊终是殉葬于国仇家恨而唏嘘不已,如今,他只叹时过境迁,他还是那个高长恭,而这人,却早已经是那不择手段的枭雄宇文邕!

“宇文邕,你可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我高长恭是何人莫非你还不知晓?

宁愿战死于晋阳城外也绝不苟且偷生,你若是明白,便还是与我一战!

我若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子莫怒道。

“长恭,我既然想带你回长安,如何能这般便草草了事?你兰陵王高长恭宁死不折,只是败于情义二字。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宇文邕像是信马由缰,在沙场之中牵引着子莫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顿时,子莫脸色大变,他竟然看到师父斛律光与其子斛律须达被五花大绑着且被蒙住了眼睛捂住了嘴巴挟持在一旁。

“你。。。。。。竟然是你从雁门关外偷袭了我师父的人马?”

“自然,斛律都督大概没有想到我这后生晚辈如此擅长机关淫巧之术,大意了。

虽是胜之不武,然而为了让长恭就范,我也算是无可奈何之举!”

“快放了我师父,你我不过三步之遥,宇文邕我此刻要拿下你这周国皇帝易如反掌!”

子莫大怒。

兵不厌诈,宇文邕敢偷袭斛律师父,便别怪他不留情面。

“当真?若是长恭殿下想试试也无妨。

只是我十三岁之时论武功身手已然在长恭之上,只是那时殿下说我毫无杀念,失了以命相拼的斗志。还只是习得一身武艺博采众家之长的富贵公子。

如今的我,长恭看是否还会输在这决意之上?”

宇文邕淡淡一笑,眉目间却全是这些年皇权争斗忍辱负重所积淀下来的喷薄力量。

他说得张狂霸道,其实真论单打独斗与这兰陵殿下赢面各半,但是他便不信高长恭会眼看斛律光被挟持还敢动手。

果然,长恭看着那边的斛律光两父子,并没有冒然动手。

毕竟,周国皇帝不好对付,可师父与须达师兄的性命已经在周人手中!

“长恭不必忧心,这两日你师父并未受苦。

只是我素闻斛律将军性子刚硬,觉着这拿他性命换你高长恭的事儿还是让他老人家少操点心的好,这才如此安排。

你若随我走,斛律光与其手下我完璧奉还,绝不让他们受一点折辱。”

呵。。。。。。

子莫仰头苦笑。

“劳烦周国皇帝陛下竟还为我一人思虑如此周详,真是让在下感激涕零,无言以对!”

看了看那边,师父和斛律须达已然被人带了下去。

子莫不再言语,只一挥马鞭回了齐军阵前。

段家军将士们看到兰陵殿下与那周国皇帝似是谈判回来了,皆是翘首张望。

那传令官在燕凛的威吓下哆哆嗦嗦站于一旁,没想到那高长恭下马便朝他而来,正要躲闪,却没想那风华绝代之人单膝跪下,说道:“臣高长恭,领旨!”

。。。。。。

四下俱寂,之后是一片哗然。

“长恭,你疯了!”燕凛急了。

“三日后,去接我师父斛律光回来,万不可提我去长安一事。”

子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珍重,帮我留心邺城之中那人的安危。”

然后又跃身上马,看着这雄浑的晋阳城,眺望天宇,朝后方的齐军数万将士作揖,说道:

“这一仗并不可免,只是如今时不利我。

既然周国皇帝肯鸣金收兵,长恭这有用之躯去周国为质换了东荆州也算是值当!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回这大齐,诸位兄弟保重,望不忘勤勉,保家护国,壮我大齐江山社稷!

高长恭,就此别过!”

抱拳作揖,言毕,便调转马身,径直朝着周军而去。

身后是那人的江山,飞霞染红天际。

心中悲凉,却也只能含泪笑着不再去回眸远眺,邺城虽远,可埋入心底便是咫尺之间。

没想到是这样的天各一方,只愿那声珍重他会听得到。。。。。。

“长恭殿下珍重!吾等兄弟等殿下归来!”

身后竟已然不是非议四起,而是段家军众多将士的抱拳作揖。

送别之声震耳欲聋,此般士气竟是宇文邕也万万没有想到的!

高长恭便是高长恭,明知是辱,可这姿态却着实漂亮!

晋阳城的守军士气非但没有一溃千里,反而人心重聚。段懿看了看四周,也是一脸意外。

“长恭殿下请!”

宇文邕笑着,策马同行为这兰陵王开路。

二十万周军阵列如被分开的潮水涌向两边,子莫的坐骑从中间穿过,不急不缓。

晋阳之围,任谁都没有想到竟以这样的结局而休兵罢战。

晚风拂过,兰陵王的马匹跟在周国皇帝的后面,那人倾城容颜上未有稍许怯色,他仰着头,倔强地似是在目空一切。

周军三路人马,精兵二十余万,此刻,却俨然成了恭迎这兰陵王的仪卫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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