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织御剑带上鹿子涧，他们腾空而起，正好看到小广场那里亮起寒光，从浓重可怕的黑烟中腾空而起，一道道光芒像返回天际的流星一样嗖嗖投向远空，足足亮起百十道，将白日的天空也衬得黯淡无光下去。
这一道道飞起的物事带起疾风，将翻滚的烟雾吹得稀疏了些，便勉强可以看到地面上亮起的阵法，阵中站着杜行舟。
“是转移法阵。”叶织认出来了。每一道光线里都是一个借助法阵急速飞行的修者。他们的速度要快过流矢，麒麟殿的人根本追不上。
叶织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从光线中包裹的人影服饰上认出，里面不仅有归一派的道修，还有魔修也被救出来。看来，杜行舟不仅将归一派门人送了出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顺手把何来山那些还活着的家伙也搞出来了。
或许因为他们刚才顺手保护了归一派弟子吧。虽然那个举动和善意无关，只是怕卜海回去怪罪他们、保险起见所做，但稍稍的回护让毫无法力余下的道修们没有瞬间就被杀个精光。
严子洄是麒麟殿而来、埋伏十几年的奸细，归一四子只余三，现下他们的掌门是凶多吉少，这三人都不说话，眼睛望着被黑烟覆盖的半截山腰。
他们几个不说话，总得有人说话。叶织这个外人不得不负担起计划行程的责任来：“往哪里走？去追上你们的同门么？”
说话的是柳子池：“我们朝北走。”
“北边……直接去无当派么？”叶织问。“可无当派不在正北，而在西北方向。
归一派那几位师叔辈分的道修现在还滞留在无当派那里，多半都来不及知道，这只是几个时辰之间，归一派山门就沦落到了顷刻轰塌的地步。
柳子池说：“麒麟殿必定要斩草除根，子涧现在接任了掌门，等麒麟殿腾出手来，一路上少不了追杀。先绕些路，上到定州，然后我和子涧再直拐向西便是。”
方子溪听得一愣：“那我呢？”
“定州离何来山已经不远了，你不是要去找亲人么？”
方子溪以为他这是在出言讥讽，顿时惶恐起来。
鹿子涧看了他一眼：“是啊，你确实该回去看看。”
方子溪拧着脖子看来看去，发现两位师兄是认真提议的，眨了眨眼，嗓子哽住了。
感动戏码到此打住。
被他们渐渐抛在身后的山门已经不再有任何人传送出来了，没有了风，漫山的野火卷起的浓烟又将地面盖住，看不清下面人的动作。
然后四人心里又升起那熟悉的不妙的感觉。
“湮被发动了。”鹿子涧喃喃道。
黑烟中像是点燃了一只死寂的太阳，黑烟也停止了流动，从中照出来的是苍白的光。光线所到之处，是生机逃离之处。
这比乌烟所发动湮时，动静可要大得多了。
黑烟停滞之后，火苗近乎同时地寂静，张扬的火舌偃旗息鼓，成了绵软的红色软布，塌塌地失去力道，瘫在地上。
接着就是树。这漫山遍野的树一圈、一圈、一圈地僵住——树原本是不会动的，然而在气流中总会有叶子在绒绒地摩摩挲挲，自由地呼吸，吞吐天地的精华。然而现在已是不能，湮的光线凶煞地来了，原本在枝头熙攘拥挤的叶子们如受霜降，顷刻就黄下去，枯下去，在枝头卷作半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残尸。
前面的树干失去生命，失去水分，失去硬度，一批一批地倒下，倒下后就扬起土灰，土灰里夹杂着整棵树化作的粉末。
鸟兽也没能逃过。它们死在湮的照射之下，身上盖着死火落下的碳粉和树木的碎片，他们死的也不孤独，这山上有横七竖八的归一派和何来山门人的尸体。
全副武装来袭的麒麟殿，死的人很少。
或者说，死于反抗的很少。
但在湮的杀人光泽之中，倒是能逃出去的人很少了。于是漫山遍野躺满了麒麟殿的铠甲。铠甲是死物，仍然光洁如新，只是颜色褪了。铠甲里面的人，则已是在瞬间枯萎。干瘪的皮肉仍在，皱巴巴地挂在骨架上，陷到肋骨和脑壳里面去，比干干净净的白骨头架子要吓人得多。
整座山上的树都原地倒了，扬起的风将火燃起的烟推散了。
叶织顺着刚才杜行舟的位子望去，看到了他干瘪丑陋的尸体，旁边躺着也死掉的卜海。
她心里想：这里面也有个故事。
方子溪失去了一位只认识了个把时辰的姑姑，他没空怀缅她，只怔怔盯着杜行舟的皮肉骨，差点御剑撞到叶织身上去。
叶织灵巧躲开。
她也回头看。她对杜行舟没有多少情感，只是唏嘘。眼神扫过小广场，那大杀器湮更让她关注。
湮在卜海和杜行舟二人的尸体之间，放佛掉落前，是两人共同握着发动的。现在那可怕的玩意儿躺在尘埃里，像个不起眼的彩绘盘子一样。
叶织看了眼方子溪，他没有回去捡的意思，甚至也许根本注意到那个家传的杀器宝物被遗落在那里。
小广场上只有原本就是死物的东西和刚才被变成了死物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了。叶织收回眼神，想起自己的同伴赵羽，便抬手放了一个自制的信号弹。
没让她担心太久，片刻后山另一侧也有一枚遥相呼应。她看到那烟花展开的纹路就是得到了信息，说：“赵羽没事，严子洄也没事。”
叶织再一次见识到了归一派道修的涵养。听到严子洄无事的消息，他们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出言诅咒。
“她跑不掉的。”鹿子涧只说了这么一句。跟刚才师门遭遇的惨状相比，他对凶手的评价简单到了敷衍的地步。
放狠话的句子不必多说。因为严子洄注定不会好过，鹿子涧他认定了这件事，因为已是理所当然的未来，即使尚未降临、那也无需强调。
他们向北飞。
叶织注意着后方的动静——也许发信号的时候严子洄就在赵羽身边呢？她说不定会跟过来。
身后的天空空荡荡的，严子洄没那个颜面追上来，或者，她有赶尽杀绝之心，但是兵力不够。
但追兵肯定是有的。归一派让小半个麒麟殿的兵力近乎没在了山上，追兵如怒蜂般涌随而来，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