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云笛(八)(1/1)

对所有修者而言,飞剑就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参与在日常的各个角落。自学会法术以来,就习惯飞剑灵活轻巧的存在,现在要是走进云笛的栖息地,忽然得放弃飞剑的便利,甚至得面对所有法力都施展不出的情况。

想想当初鹿子涧他们被散功粉制住、束手无策的样子,叶织只是在旁边看着,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快点儿。”前面卜天在催了。

叶织“切”了一声,把剑插回腰间。勾起一只腿垫在身下,双手一撑,从斜坡上滑下去,一路虽然手上沾了不少泥土草籽,但好歹不算太难看。

下面是夹在两座山峰之间的谷地,两面的山不算太陡峭,所以这里阳光充足,树木也长得茂盛。

“这里就是云笛的栖息地了?”叶织跟上去,同时注意着没有跟的太近。

卜天“嗯”了一声。

谷地里弥漫着淡雅的花香,甜丝丝的,是从不起眼的米粒大小的黄色小花上逸出的。花瓣大而优美,明丽流光的花朵也是遍地。

“这二十年来,您一直是呆在这里么?”叶织问道。

卜天:“嗯。”

叶织心道,在这个地方住二十年,肯定连头发丝都被熏得香喷喷的了。

她想起在何来山上绞尽脑汁想帮助归一派的方子溪,又问道:“您有出山去看看子溪吗?”

“谁?”

叶织注意着落脚不要把遍地都是的花给踩折了,一边分心道:“方子溪——令郎啊。”叶织忽然想起方子溪这个名字是养父母给他取的。“或者说,卜云笛?”

“哦,”卜天顿了顿:“初隐昨天提过,他是给江南一户姓方的富贵人家给领养了。”

然后他又道:“没去看过。我昨天才知道这小子还活着。”

叶织看他语气平淡,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心中十分惊疑。当初传言他是见到了妻子和孩子的尸体之后才发了疯消失的,现在怎么听到方子溪未死的消息,依旧这么淡然呢?

卜天看起来对自己忽然冒出来的二十岁的儿子没什么兴趣。他盯着前方,专注地在花草及膝的林间行走。

“快到了。”

叶织抬头朝前方看去,湛蓝澄澈的天空,向下是两边淡黄色的山峰,山峰之下是谷底的树林,郁郁绿色在明亮的日光下闪耀,再下面就是覆盖地面的花海。

对比狐妖的雪山,蛇妖的地下洞穴,云笛把栖息地挑在这里,肯定是很会享受的一种动物,多半还漂亮得很。

叶织也算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真正看到那默默引起了众多纷争的小鸟之后,她这才懂了康行芊为何在《百丹谱》上给云笛的画像那么潦草。

——面对这样一只精灵一样美丽的生灵,静下心来将它的美画在纸上是不可能的,一落笔肯定会感到手拙的挫败。

云笛是小小的一只,个头如同麻雀,却要比它这位亲戚耀眼的多。它穿着天空的颜色,蓝色从小脑袋到尾羽完成了完美的渐变,脖子边的翎毛和尾羽末梢有如同云朵一样洁白软绵绵的绒毛。在阳光下,浑身反射着绸缎似的亮光。

它看到了卜天,张开翅膀抖了抖,然后尖尖的小嘴里发出了歌声。

如同天籁。

或者说,就是天籁呢。它的歌声清澈透亮,夏日里清泉从石间越过,荷花上映照着整个世界的露水掉落在水中,带着点点的欢许,欢许之中融会浅淡丝絮样的哀愁。你为何快乐呢?你又为何悲伤?是清早破开万丈的朝阳让你豪情万丈地失落,又或是寒风凛冽时刻躲在小屋里火炉旁的煤炭味让你暖烘烘地麻木而快乐?

那声音带着叶织在一瞬间看到了太多东西。很多沉淀在记忆里纯粹的、小而实在的悲喜,她自己都不晓得它们的存在,却被这歌声勾了起来。

待鸟鸣声止歇,叶织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半晌,她说:“哇喔。”感叹之后,又不知道说什么。

卜天伸出一只手指,云笛从远处的树梢飞了过来,停在他的指头上,圆滚滚的身子下面探出两条小腿儿来。

卜天对叶织的反应很满意,心情好了,就多说了几句。“我们第一次见到它们,也是这样的感动。”

“这鸟儿让行芊终于产生了毁掉《百丹谱》的念头。要知道,她那么一个自命不凡的人,认准了自己会在妖丹的探索上于史留名,铁了心要杀过一百种妖怪,剖出一千只妖丹来研究……可她对这鸟儿下不去手。”

卜天双腿轻轻弯下,坐在树下的石头上。

叶织说:“可《百丹谱》上仍有云笛的记录。”

“未能修炼成人形、耗尽寿命而亡的妖怪会留下尸体和妖丹,行芊她忍不住好奇,她想知道这样的小鸟儿的妖丹的秘密,她在那些已死的云笛妖丹上做的实验。”

“发现它们助人成仙之后,我问她,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一起去成仙么?恰好云笛的天墓里还有三枚可用。”

叶织屏住了呼吸,她知道康行芊肯定是做了一个极坏的选择,不然现在一切的结果不会是这样:她自己被师门追杀惨死,卜天沦落山野,方子溪苦苦寻找自己的身世。

卜天放轻声音,好像怕惊动了过去那段无穷的厄运。“她说,剩三枚,我们用两枚,多出来一枚可以给师父。她师父——”

卜天放慢了速度,从牙缝里又磨又嚼,咬碎了才把嘴里的话掺着恨意吐出来:“行芊说,她师父,那冯落英,那位归一派的掌门,将尽心抚养长大,养恩深重。而且德高望重,只可惜功力积年未有进展,那枚妖丹,可以给他。”

叶织听到这尘埃下掩埋的耸人真相,心里砰砰跳,有些难以相信:“所以,所以康前辈被师门追杀,不是因为当时掌门冯落英反对她和您私相授受?”

卜天嗤笑了一声:“他们后来是这样讲的?”又道:“那件事发生一年之前,冯落英那死老头就知道我们的事情了。我送了整三十箱子的药材给他,他全都拿了,对我们的事,连声都没吭一声……也就行芊这样鲁直的性子,能相信这老头是真心怜爱她的。”

卜天的双手恨得哆嗦,他懊悔自己当初已察觉出了冯落英性子的龌龊,却因为怕同康行芊吵架,而忍着一直不说。他指头上站着的云笛感觉到了这人心里翻滚的蚀骨哀恸,轻轻叨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昂起脑袋,短促地丢出一连串清脆婉转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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