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我缺一个善解人意的解书人(1/1)

回家前,我让车夫在集市上停了一会儿,想着晚上回家还要给小鱼讲故事,便给这丫头在大顺斋多买了几块她最喜欢的糕点。

今日因着顾公子阔绰的打赏,我得以早早收工,回家来安安稳稳地歇一歇。

小鱼今儿个早早地在家里头干完活儿,不过暮色四合的时候就来敲门,还给我带了两碟小菜,两碗清粥,看样子是准备连晚饭也一并在这儿解决了。

我只以为她对我不过寻常好奇,只是没想到竟好奇到了这个份儿上。

今日她便自个儿提出要求来:“沈姐姐,今日不妨给我讲讲你们婚后的日子?”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我无奈地端出买来的糕点,打算过会儿一块儿吃,自然也只能满足她这个闺中少女的愿望。

其实我们婚后的日子也算得上是和睦,毕竟他心里惦记着别人,我又不敢将他当成夫君,只当是来报恩的伺候着,自然没什么不和睦的事儿,左右,哪个丫鬟敢同自己的主子顶嘴来着?

容若本是习武之人,且满人擅长骑射,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只是前些时候他染上寒疾,还因此错过了殿试,大病初愈,我嫁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怕是给纳兰家冲冲喜的。

他也不闲着,听闻朝中徐乾学徐大人很看重他,便邀他一道解读四书五经,做些批注,最后干脆编制成书了。

他一日多半时候是泡在通志堂里的,我偶尔尽一尽为人妻的本分,捧着食盒去给他送些小厨房新做的糕点饭食,以至于我这才华横溢的夫君不至于废寝忘食。

那日,我照例捧着食盒去给他送桂花糕,见他在案前奋笔疾书,聚精会神,倒是压根儿没在意那面前帘影微动,已经进来我这个大活人了。

我将食盒轻轻搁在他面前的案几上,静静地等他发现我。

待他将那一句写完,不经意地微微抬眸,见我一副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等着的模样,笑了一下:“来了?”

他搁下笔,慵懒闲散地伸了个懒腰:“我瞧瞧今儿个你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我眼尖,瞧见他的茶盏已经见底了,便替他续了一盏茶,不经意瞥见他清隽的字,似乎是论语的批注。

他咬了一口桂花糕,含混不清地道:“若你不来,我竟也觉不出饿来。”

他身侧侍奉笔墨的大丫鬟笑道:“大爷惯常如此,好在今后有大奶奶照看着,否则还不把自个儿活活饿死了?”

他笑着啐了那丫头一口:“就你话多。”

似乎是过了些日子,彼此多少熟悉了些的缘故,我同他相处之间也多了几分熟稔和随意,再不同之前那样陌生拘谨,这算是好事儿。

那大丫鬟笑道:“大爷往后可得多赏赐些,否则奴婢将大爷的事儿都捅给大奶奶知道。”

我心里好奇,便问了一句:“那当真好,你不妨现在就说一件听听罢。”

那大丫鬟瞥了纳兰容若一眼,见他只是无奈浅笑,便大胆开口道:“大爷是府里最讲究的人了。起先有段日子,大爷有一柄玉尺,大奶奶猜猜是做什么的?”

“玉尺?”我使劲想了想,其实她即便不往下讲,我也该知道这位贵公子是个讲究人了。连一把尺子,都偏偏要是玉的才成。

“莫不是用来裁纸的?”我只能想出这个缘由了,读书人,又是好好儿的大家公子,不拿扇子,倒收尺子,也实在奇怪了些。

大丫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奴婢告诉大奶奶罢,大爷从前吃饺子,有一套自己固定的长短尺寸,多一寸,少一寸都是不肯下筷的。可如何判断这个尺寸呢?大爷便叫人打了一柄玉尺,没回吃饺子都要量上一量,大奶奶说,大爷讲究不将就?”

“你啊...”纳兰容若无奈苦笑,自己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可笑事儿,便也随着笑起来,“那时年岁小,不懂事儿罢了。”

我听完后先是一愣,旋即却琢磨出这件事儿来了,觉得过度解读的他格外可爱而亲近几分,憋了半晌,也忍不住笑起来:“夫君是该批注一下,否则这对孔圣人的解读可要害死人了。”

当着外人面儿,不及单独相处时舒服,就算这个“夫君”二字叫的格外生硬,我也还是得将它叫出来才成。

他笑意微微一敛,挑眉凝视了我半晌,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说说看?”

“《论语》乡党篇第十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语,寝不言。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如此理解,倒也没什么偏差。”我笑着道,“只是难为了小厨房的人,怕是每回为夫君包饺子前都恨不能自己拿尺子先量了才好。”

那大丫鬟早已是目瞪口呆:“大爷,大奶奶说的这是...?”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突然微微勾唇笑了,像是由衷地一声叹息:“想不打,这么多年,第一个懂的人竟然是你,绾衣。”

他的目光轻柔而和煦,像是拢了一层极淡的云霞,我心里不自觉地怦然一动,忙起身福了福:“绾衣还要去给额娘请安,便不叨扰夫君了罢。”

小丫鬟上前替我打了帘,我还未出去,他便轻轻柔柔地叫住我。

“绾衣。”

我心里一痒,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怎么我的名儿从他口中叫出来便这样好听呢?

“夫君还有事儿?”我稳了稳神,笑着转身。

他不由分说,含着笑意,一双淡漠的黑眸子像是有了几分灵动的生气:“明日还来么?”

我微微抬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笑着轻声道:“这通志堂里头,可还缺一个善解人意的解书人。”

这话却是抬举我了,我怕是当不得善解人意四个字,若说解书,便是勉勉强强罢。

他见我有些迟疑,又道:“明日我想吃马蹄糕。”

这岂不是耍赖了么?

我便只能低头道:“既然夫君想吃,绾衣明日准备了送来便是。”

他露出一个清淡的得逞的笑意,我心跳飞快,忙不迭地福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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