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是个男孩儿(1/1)

颜氏临盆那一日,我正哼着小调盘腿坐在炕上,那虎头鞋的纹样已近乎完工,除了那双威风凛凛的眼睛。

伺候我的大丫鬟给我捻着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我聊天儿。

晌午时分,我这儿刚搁下手中的活计,颜氏身边儿的丫鬟便着急忙慌地拨开门帘,一头栽了进来。

我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顿时便明白了,忙问:“是颜姨娘要生了?”

她跑的气喘吁吁,只能边喘便死命点头,急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

我宽慰她:“你先回去伺候着,我过会儿就去。”

她忙应了一声,又如进来那会儿,疾步匆匆地出去了。

虽宽慰别人莫急,可我自己也心神大乱,大丫鬟替我穿鞋的时候,我的脚都是冷硬地一直发抖。

“大奶奶。”大丫鬟稳了我的脚,费力地替我穿上鞋。

我被她叫了一声,如梦初醒,稳了稳神,让人去将稳婆大夫先请去,又派人去请容若和觉罗氏,带了大丫鬟先往颜氏屋里头去了。

隔了一扇门,便听得颜氏一阵一阵尖锐的痛呼。

我听得浑身寒毛直竖,可如今唯有我能拿主意,便只能沉下心来,几名大夫撩了帘子出来,向我问安。

我问道:“姨娘如何?”

其中一名大夫回道:“大奶奶安心,姨娘身子康健,只需开几副缓和的汤药吊着精神就是。”

我听他这样说,方才略略安心,派了几个丫头跟着大夫去取了药方去多煎上几碗备着。

颜氏的尖叫渐渐变得撕心裂肺起来,我等在外头,攥紧了手帕,周身发冷。我也从来不知道,生个孩子,竟然如同受刑一般。

我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丫鬟很贴心地奉上一盏茶,搬了把椅子来:“大奶奶坐着喝口茶歇歇罢。”

我心神不宁地捧了茶,问:“大爷和夫人来了没有?”

“大爷在路上了,夫人那儿说,大奶奶做主就是,不必请示。”

无法,我只得把全部的希望都寄在容若身上了。觉罗氏想来对一个庶出子,或是庶出女也并不怎么重视。

颜氏地位不高,出身想来也不见得好,约莫是容若从前的丫鬟抬了姨娘。觉罗氏是宗室贵女,瞧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我出于一份同是汉人的心,多有些怜悯她。天知道我的心里头万分没底,生怕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漏子。一双冷的直冒虚汗的手捧着那盏热茶,一时半刻的也没缓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容若还没到,我的手脚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虽渐渐入秋,但午时的地上泛着滚烫的热气,太阳升的老高,刺得我眼睛一片发白。

屋里头来来往往地有丫鬟往外端满是血水的盆,触目惊心的,我只能哆哆嗦嗦地捧着那盏已经冷掉的茶,在诸人同我目光交汇时微笑一下,气定神闲。

颜氏的尖叫声越发撕心裂肺起来。

我如惊弓之鸟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去问问姨娘怎么了?”

我身旁的大丫鬟见我如此,又是觉得好笑,又是宽慰地替我拭去满额的冷汗,柔声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大奶奶别慌,大夫稳婆都在里头呢,这一胎保定稳稳妥妥的。”

我望了她一眼:“是这样么?”

她头点如捣蒜,笑道:“奴婢在家里头瞧自己的娘亲生弟弟时也是如此。”

“哦...”我缓了缓神,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我不慌,我不慌。”

我心里头冷的要命,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着颜姨娘的痛呼声,我倒觉得是我在受刑。

日头微微斜了一刻,孩子还没生出来,颜氏似乎也已经叫的没力气了,只剩下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呻吟。

我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腿也软的站不起来。

“大爷来了,大爷来了!”不知道谁欢呼一声,大家一股脑地循声望去,显见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怎么样了?”容若大步而来,藏青色的缎袍衣摆飘扬,辫梢的缎子簪了个结。他摘下瓜皮帽,随手扔给身边的侍女。

丫鬟道:“已经一个时辰了。大奶奶一直在这儿盯着呢。”

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如何,丫鬟扶着我站起身来,我瞧见他第一眼,万般委屈一齐涌上来:“容若...”

容若大步上前来,一把捞住我,擦了擦我湿润的眼角,柔声道:“别怕,我来了。”

我心落回实处,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握着他的手。

他先问了大夫,确认颜氏这一胎很稳健,方才垂眸笑着道:“绾绾,当真是辛苦你了。”

我摇头:“这是我应当...”

我眼前骤然一黑,连后头的那句话都没说完,整个人便倒栽下去,正正砸在地上。

....

小鱼听到这儿,大笑起来:“沈姐姐,若不是我知你为人,我还以为你同那位姨娘争宠呢。”

我苦笑,倒不止她这样想,我确信府中众位丫鬟那些日子也没少在我背后嚼舌根子。

我醒来的时候,容若坐在我床榻边上,连原本去给颜氏接生的大夫也分了一半来。

“你醒了?”容若俯下身轻柔地捋顺我的长发,眉眼皆是笑意。

我有些乏力,声音也低弱了几分:“孩子...?”

容若疼爱地点了点我的鼻尖:“多亏了你,是个男孩儿。”

屋里已然点上灯了,想来该是黄昏时分。

“瞧瞧你这孩子,这时候还惦记别人呢。”

等觉罗氏握住我的手,我才惊觉这位夫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是一脸喜色地在我身边坐着。

“额娘...”我有些艰难地撑着身子,想要给她问安。

“容若,快让你媳妇儿好生歇着。”觉罗氏笑道,“今后你最大,这府里头好的都紧着你了。”

“今后晨昏定省也免了罢。”她笑道,“自己个儿的身子要紧。”

我愣怔着:“额娘,这话又从哪儿说起?”

容若笑道:“绾绾,你有依傍了。”

我先是云山雾罩了一会儿,旋即一阵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我...有身孕了?”

“快两个月了。”他掖了掖我的被角,“今儿个受了惊,动了胎气。往后定要仔细着。”

我拼命点头,虽平时并无感触,但此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竟当真觉得里头有个小生命一般,同我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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