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道上疾而稳的行驶着，夜幕落下，整个天空阴沉的看不见一点光线。街上早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大街上，安静的让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姜颐端坐在马车内，心中虽然依旧担心，可是眼中的情绪却是沉稳了许多。既然有王允带她进宫，那么她就一定能顺利的见到吕布。
这一次若是没有王允，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脸上的庆幸还没来得及退去，心中却是猛地一滞，姜颐的面色蓦地变成死灰色，双手握拳，她死死的咬住下唇，拼命阻止着自己内心深处喷薄而出的恐惧，可是那抹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已经无声无息的蔓延至她的整个心脏。
直到刚刚，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那些东西，看似合情合理，却又是另藏玄机。
那一条条隐匿的线，她竟然从没发觉。
无论是离开曹府，还是进入皇宫，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全都非常容易的便做到了，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到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她从曹府出来，并没有人拦住她。那时候她以为，曹府里的人看她不顺眼，所以故意让她离开。可是心思缜密者如曹操，若当真是想要将她困于东郡，她绝对是没有半分可能踏出曹府一步。
除非，他是故意放她离开……
脑中猛地一闪，姜颐的心底不由得一阵发怵，寒意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明明是初春的季节，可是她却是深深的感觉到寒冬的冰冷。
王允将她迎出客栈的时候，门口停着的，分明是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马是王允的坐骑，那么马车，定是为她准备的。
王允先前并不能肯定自己一定会是姜颐，而且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央他带自己进宫，可是他却是准备了马车。似乎，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随着他一起离开，又或者，自己必须要和他走……
而且，曹操大军已经压境，却是驻扎城郊，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他们等待着的，难道是自己？
莫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曹操的意料之中，而如今，她会成为推波助澜的最后一件工具……
心中骤的发寒，姜颐的手指不由得死死的抓住衣裙。这些事情，她早该想到的，可是一路走来，她竟然浑然不觉。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的成了曹操指点江山棋盘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僵直着身体，她猛地掀起车帘，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嗓眼中钻出来，“停车……”
剩下的话，自动消音，姜颐怔怔的望着眼前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明黄色身影，生平第一次，感到无以复加的愤怒。
一切的幕后指使，真的是他。
双手死死的抓着两边的衣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是震惊，而是愤怒，深入骨髓的愤怒。
他坐在马上，低垂着眼，面色无常的俯视着她，清冷的风吹来，扬起他并未梳成髻的长发，飘出一道流离的光线。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明明心中都已经得到答案了，不知为何，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如此多余的问题，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现在她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就连一贯的淡然，她都做不到。她满腔的怒火，都被那个淡漠的男子给点燃，她望着他的眼睛，红的吓人。
清冷的风夹着他冰凉的语气，毫不留情的钻入了她的心底，他望着她，慢条斯理的缓缓开口道：“你若是足够聪明，就不会入了陷阱。”
他的情绪很深，深沉的甚至胜过这片暮色。
是的，都是她不够聪明，若是她不自以为是的离开东郡，也许一切的灾难，都不会发生。
她，真的太笨了。
十指成刃，深深的刺进掌心，疼痛让她慢慢的清醒过来，她眼中的怒气一点一点的退去，直至重新清明。
她没有再望他一眼，提起裙摆，转身就跳下马车。脚下有些不稳，她踉跄了好几步，几乎摔倒，可是却是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她想走，可是却被人拦住。
身着兵甲的侍卫阻住她的去路，他们面无表情，却是组成了一道坚实的人墙。
“姜颐公主，还请你随老臣进宫走一趟。”开口的不是曹操，却是始终沉默着的王允。
姜颐转过身，漆黑的眸子在深夜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她抬眼望向王允，声音不大，却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寒意，“司徒大人，你是在命令本宫吗？”
王允一惊，看着她眼中灼灼的光芒，忙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老臣不敢。”他素来恪守尊卑，即使是此刻，依旧不敢放肆。
曹操不说话，任由着她耍着公主殿下的威风。
“既然不敢，那司徒大人又为何拦住姜颐的去路？”她的眼光越来越冷，就连一贯的含在嘴角的笑容，也已经结成了寒冰。
见她眼中略带寒意，王允也是有些心悸，却还是僵硬着语气说道：“董贼祸乱国本，今有妙计可将其诛杀，公主身为皇族帝女，难道不应该为国分忧吗？”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望着姜颐的表情，也是毫不退缩。
微微望了一眼满脸正气的王允，姜颐的面色动也未动，直接道：“刘家自有祖训，女子不得妄参政事。”
王允一怔，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之间，也是面色诡异。
但是很快的，他便反应过来，“现在并非要公主妄议朝政，只是想要公主随我们回宫走一遭……”
“若是我不愿呢？”姜颐猛地打断他的话，面色深沉的开口，“司徒大人带这么多人来，莫不是想要强逼着姜颐去皇宫？”她生性虽冷，却是鲜少如此咄咄逼人，此刻，她嘴角噙着的冷笑，却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王允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过她这话。
虽然他也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将姜颐公主带进皇宫，若是姜颐不愿意，他也只能动手，可是这样，就不得不背上一个以下犯上之名。
她是皇族公主，自然不能怠慢，可是董卓那里，确是缺她不可……
气氛沉重的没有办法缓解，就连流动的空气，都让人感觉到沉闷，夜影凄然，人影斑驳，整条大街上的气氛，凝重到让人心滞。
王允的一句“得罪了”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淡漠的声音便是缓缓地传进耳中，夜光之下，他的面容坚硬，他启唇，声音冰冷，他说：“公主殿下既然来了长安，应当见皇上一面吧！”
他的声音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可是姜颐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无意识的缩紧，硬生生的折断了自己的指甲。
协儿……
协儿，在他的手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颐的声音缓缓响起，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却是多了几分硬忍着的恐惧。
曹操望着她，却是翻身下马，他明黄色的锦袍，在这片夜色中，显得格外的耀眼。他一步一步的缓缓的走向姜颐，那平静的面容，却是让她不住的害怕。
甚至，她竟然想要躲开。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到一种压抑，还有一种恐惧。
死死的挺直脊梁，她望向他的眼神，依旧如常，只是衣袖中的手掌里，已经沁出了冷汗。
他终于在他面前站定，颀长的身形在她的头顶投下一块阴影，他抿唇不语的样子，却是带着无尽的压迫。
夜风起，衣衫扬，眸光之间，尽是剑影刀光。
“我只是觉得，你最应该保护的人，是你的弟弟。”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姜颐能够听到他的话。
他漠然的表情，却是在姜颐的心中激起一道涟漪。聪明者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曹操口中隐晦的寒意。
协儿，应该是被他抓在手上了，为了自己的霸业，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望着眼前这个仿若冰山一样的男子，姜颐却是扬唇一下，笑容中有几分苦涩，却又是带着极致的明丽。
她的五官本就是精致无比，此刻毫不掩饰着自己的美丽，任它肆意绽放。那一笑，媲美日月星辰，那一笑，颠倒万物众生。
慢慢的，她敛住了笑容，眸色淡然如水，连一丝波纹都再未涌起。她静静的望着曹操，轻轻启唇，道：“你用协儿威胁我。”
这一句话，她是以一种肯定的口吻说的，她不想再问他那么可笑而愚蠢的问题了。
因为，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曹操望着她，目光如炬，却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很冷，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他说：“这是你必须要做的选择。”
不是威胁，而是帮她做一个必要的了断。
她必须要做选择，吕布和协儿，她只能选一个。
她去皇宫，协儿生，吕布死；她不去皇宫，吕布生，协儿死。
终归是没有第三条出路的。
她的眼低垂着，飘散在额前的长发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她站在那里，纤瘦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的心里很冷，冷的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她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可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却让她痛彻心扉。
她转身离开，曹操没有拦住她，只是眸色微微深了深。
姜颐却是重新坐回马车，车帘放下，她的身影，也被掩去。
协儿和吕布之间，她终是决定对不起吕布。
协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说过会保护他的。
可是，那个不顾一切对她好的人，却是让她撕心裂肺的痛了起来。
他对她那般好，可是她却要亲手置他于死地……她没有觉得自己很残忍，只是觉得自己很痛。那是一种被人一刀刀凌迟的疼痛，每一刀都痛不欲生，却是偏偏还活着。
马车一点一点的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姜颐的心，却是在疼痛中慢慢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