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只是有些好奇(1/1)

只是,他刚走近她几步,却不防一阵松哒的脚步声由自远处传来,即墨清闻声一顿,旋即闪身轻跃上树,将自己掩在繁茂的枝叶后边。

来人是个丫鬟,看步法该是不懂武的,故而也没有察觉不远处树枝上还有个人。

即墨清隐住气息,从枝叶的罅隙里往下看。

原来,那丫鬟来寻欢颜,是为了她和楚翊婚事的一些准备事项。其间欢颜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并不那么愿意配合,直到那丫头念叨到了一句什么话,欢颜才终于将挡着脸的书拿下来。微微笑了笑。

是梨儿佯装生气:“小姐,你到底是愿不愿意结这个亲?若不愿的话,你大可以不要答应啊!现下日子算好了、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你这样左右推诿算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的梨儿竟是怒了,这般模样,竟比我更像个小姐。”欢颜嬉笑着捏捏她的脸,“我这其实不是不配合,我也很乐意配合的。只是,我哪里晓得会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还以为同话本里一样简简单单就可以完事呢。你自小陪着我长大,也不是不晓得我的性子,我就是怕麻烦而已,做什么扯上其它?你说是吧?嘿嘿。”

他在树上朝下望着,树下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看不出半点其他情绪。甚至在梨儿挤着眼揶揄她的时候,欢颜也会和准备着亲事的寻常儿女一般,微垂着眼,笑里带点喜色。

可也许那喜色也只是他理解的喜色罢。

过了不知多久,欢颜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她将书卷起,一下下点着自己的手掌心,背对着他望向远方。即墨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正北偏西,皇城的方向。

他看不见欢颜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极浅极轻,如同暮中的烟雨云雾,飘忽不明。

她说:“梨儿,等我以后嫁了人,你就不能再唤我小姐了吧,而该唤我……夫人?”

兴许是察觉了她语气里这份隐隐约约不知何处染来的愁绪,梨儿不答,只皱着眉唤一声“小姐”,语气里带着的是关心。

“你讲得对,同楚翊成亲之后,我便不该再想些别的了。我一直讲要放下,一直却放不下,今日便容我最后想他一次罢。虽然‘最后’这两个字,我也已经讲了很多次了。”

话音将落,林间风起,银杏叶子片片落下,让即墨清不禁想起她从前对他讲过的花树。若他没有记错,那花树便该是生在这后山上,据她所说,那两棵树开的都是差不多的花,每逢花季便纷纭落下,光是想想,便觉得极美。

而站在树下抬头笑着看那场落花的她,也该是很美的吧?

“我一直想做个侠女,对于武林中事,不管是八卦还是变故,都了解得那么详细,却一直不晓得什么朝堂皇家。所以说,还是嫁给他更好些,至少有共同话题,聊天什么的,都不会没话说,也不会被忽视和嫌弃。小师父一直很嫌弃我。”

她停下动作,看一眼书卷,随后将它细细展平,即墨清稍稍侧了身子探过去,却见那是一本话本,民间流传着的侠义故事。想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这些东西。

欢颜念着,想了想:“不过,小师父么……其实他真的很好。他也没对我说什么暧昧的话,没有依着我的喜欢便要借林家堡的势力,他一直都和我说得很清楚,说他不喜欢我、要我离开。是我自己要去缠着他,故意不理会那些话,怎么都不走。也许他后来不赶我了,也只是顾全我、给我留个面子,我却自以为……说到底,从头到尾都不关他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只是讲到他,我忽然又有些好奇,王爷的妻子是被叫做王妃,世子的妻子是世子妃,太子的妻子便是太子妃……那侯爷呢?”说着说着,欢颜又是一嗤,“为什么侯爷娶了亲,他的妻子还是被称作公主,却是他要改名字,叫什么驸马。不过不管别人叫他什么,我始终还是唤他小师父的。这样叫起来,我便显得很特别,是不是?”

梨儿不回话,只是红了眼眶站在旁边,偶尔拿袖子偷偷抹抹眼睛。其实她是晓得的,小姐有多喜欢那个人。可她约莫也是晓得的,那个人对她家小姐并没有什么感情。

“我曾同他说,想在花树下举行婚礼,问他怎么想,他当时告诉我,若他要娶亲,当是十里长街锦绣,与我这般闲散随意是不一样的……如今看来,果真不一样,却都应验了。我得到了我的花树证亲,他真有万人见证春风十里,或许这样也很不错。”

一顿之后又摇摇头,十指纤纤抚过那话本封面,欢颜一叹:“不对,也没有很不错。我的花树还没有开,这样想着,终归是有些遗憾的。”

微风带起她的发丝衣摆,而欢颜回头,顺手摘下一片夹在发间的银杏叶拿在手里把玩。

“你哭什么?”欢颜先是一愣,旋即又弯了眉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东西,“梨儿,你看,喜娘告诉我了一个结发的规矩。她说要我准备一个荷包,里边要放新婚夫妻结在一起的两缕头发……她要我自己绣一个荷包,这是我第一次做女工,你看好看吗?”

梨儿抹一把眼泪强笑:“小姐的这两只水鸭子真是好看,栩栩如生的……”

“你竟看出我最开始绣的是水鸭子?”欢颜睁圆了眼睛,有些不解似的,“唔,可我嫌它花哨,半途改成了荷花啊……”

说着,梨儿伴着她一同往山下走去。

“什么,你说这是翅膀?不不不……其实它是荷叶……”

欢颜的声音渐远,即墨清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成视线里一个小点,于是跳下树来,眉目凝重。他一直很有目标,在前进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注意过其他风景。

在遇到她之前,听到什么关于感情的、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一个人的身上那种事情,他都只冷嗤一声,当故事听。

因在他的认识里,那种事情并不实际。

如果这也是个故事,如果他不是故事里的人,那么即墨清也许会轻轻巧巧道一句活该。是啊,如此下来,便是最后真的失去也是他活该,因这本就是他的不对,瑟瑟缩缩,从不说明,一直不对。既是这样,也不要怪别人凉了心。

倘若这真的是个故事,兴许很多看故事的人都会和他想的一样,却没有几个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没有人会在意他被掩得深深的情绪;没有人会时刻记得,那个少年自幼是带着被灭门的仇恨、时刻防备着致命的暗杀长大的;没有人会发现,在他还不晓得什么是爱的时候,恨已刻骨。

其实,没几个孩子能忍得住情绪,可他要活命,只能在仇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不仅如此,他于面上还必须做得一副感激模样,偶时还得配合着与外边道几声皇上仁慈、恩德深重,方不负这个“小侯爷”的名声身份。

便是就于心智成熟的成年男子而言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何况那时的即墨清还是一个孩子。少年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怎么可能对一份意外的感情不管不顾呢?

不管不顾、任性、爱,他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因此,他也从未向往过。

可是,当他每每思及她离开侯府之前那几日,小院里他无意间瞧见的一幕,都觉得心底堵得厉害。

是楚翊问她,此番离开,是不是真的决定放下。

当时的她把玩着衣角,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眼底却盛满了星子。

“我做一件事情总做不久,不管多喜欢,只要新鲜劲儿一过就会停下来。”

说着,她忽然笑出来,又重复了句:“不管多喜欢。”

秋寒,入夜,二更。

山间幽暗,白日里人声阵阵的林家堡此时也陷入一片寂静,睡着了一样。

门前几声轻响,榻上似在熟睡的楚翊霎时睁开眼睛,掀被起身,几步便从房中走出来。

当他推开门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廊边男子的背影。

那人身形修长,着一身水墨衣衫,背脊挺直,深邃如夜也寒彻如夜。他侧过身来,衣角微微飘拂,似有华光流动一般,随之往上看去,只见那人一双眼仿若琉璃澄澈,只便是如此,他给人的感觉却是萧瑟。

环臂挑眉,微微仰起头来,楚翊睥向来人,声音低低,带些初初睡醒的低哑。

“是你?”

不理会他挑衅的动作,即墨清微微垂首,缓步过来,一动一作满满都是风雅。

“你真要同她成亲了么?”

“既然来了,你当是晓得的,还问我做什么?”楚翊歪歪头,靠在柱上。

即墨清一顿:“依她的性子,既是答应了,便一定会嫁给你。可我不想她嫁给你。”

闻言微滞,楚翊不多时又轻笑开来:“原来你对她的性子也是晓得些的。那么,小侯爷这是终于认清自己心意了么?可你在这样的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些晚?”

“我也觉得有些晚,但还好是认清了,也还好是现在。”即墨清语气微沉,“她还没有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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