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1)

苏勒一连许多天,都在暗暗和学霸较劲儿。可学霸呢,反而跑去跟性德说,格格年纪还小,这样太辛苦了,该给她减少功课,这样下去她会吃不消的。

在苏勒看来,这简直是完完全全被鄙视的节奏!就算是真吃不消了,被他这样一说,也立即就好了。做人这么多年,苏勒从来都是被人同龄人仰视的。何曾被这样看轻过?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你把学霸当对手,但学霸同情地看你一眼:学渣体质还是别勉强了。

幸好性德并听揆叙的劝告,而是亲自问了苏勒。苏勒非常作死的表示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揆叙能受得了,她就能受得了。

于是半月下来苏勒就瘦了一圈儿。苏勒体质畏寒,骑马时手脚都冻得发痒,腿内侧的嫩肉更是磨破、结痂、又磨破,格外凄惨。在自己屋里写字的时候都不敢坐着,只能跪着写。可就是这样,苏勒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就算是生熬着,她也绝对不能让一个小孩子看扁了。

宁楚帮苏勒上药的时候,泪都要下来了,不由得劝道,“格格,您跟性德大人说说,大人会体谅您的。您毕竟还小,又是姑娘家,没这样的辛苦法。好歹挪到开春儿再学啊,哪有大冬天的学骑马的道理,简直像是折腾人。”宁楚这大半年下来跟苏勒渐渐熟稔,私下里说话顾忌少得多,也不那么讲究了。

“往后的辛苦还多着呢,”苏勒反过来安慰着宁楚,“忍忍就过去了。你就想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搞不好你主子我将来大有作为呢。再说四哥今年刚进学的时候,不也累得紧么?回头写信给五弟的时候,得好好说说,让他这些日子先自个儿练练筋骨,不然明年开春儿他进学之后,可有的受呢。”苏勒其实也算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每次受不了的时候就拼命去想那些少年体校的孩子们,什么练体操的打网球的之类的,给自己加点儿动力。

宁楚却不领情,“那是阿哥们。再大的担子,也不该格格来背啊。奴才也不是没打听过,大格格、二格格她们那会儿,从没有格格这般的。再说您这天天点灯熬蜡的,看着倒不像是刻苦,活似和谁较劲一样。”

苏勒对宁楚后面一针见血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接了前头的话茬儿,“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难不成你希望我就随便嫁个蒙古台吉,守着一片草场过一辈子?就我这性子,真让我这么过,估计不到半年就会闷死。”

“格格您还小呢,怎么总把嫁人挂在嘴边儿上?您出嫁的时候,奴才就陪着格格嫁出去,等格格闷了,就陪着您下棋,”宁楚的擦了擦眼角将要溢出的泪水,“再说太皇太后和皇上都爱重格格,格格未见得就要远嫁出去。就算要嫁,格格也得是选个王爷做额驸,台吉怎么配得上格格呢?”

“你陪着我嫁出去,自己可怎么办?真是傻话。”苏勒见宁楚这样反而笑了,“你阿玛额娘还在京城,再说,等我嫁人的时候,你也就快三十了,你这么漂亮,等到了年纪,我就帮你选个大英雄风风光光的嫁了,可好?”

宁楚直被苏勒说得红了脸,十五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被苏勒一说,只觉得更不好意思,低声说着:“格格快别说了,奴才不嫁人,就陪着格格一辈子。”

她一身蓝布的衣裳,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大辫子,长长的拖到腰际。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正是小姑娘最美好的年纪,肤色映着烛光,仿佛染上世上最美的胭脂,带着令人心醉酡红。眼睛是苏勒喜欢的桃花眼,因了年纪小,并不带媚态,单看到满眼的温柔。诗书的熏陶让她举手投足之间,气韵远胜从前,已隐隐有了清贵象,便是此时一番小儿女态,看来也让人心生怜惜。

宁楚还真是个美人呢。这样好的姑娘,要真依着她之前的心意,献给康熙做个答应,苏勒此时竟舍不得了。果然人都是感情动物,付出了感情之后,就极难把身边的人当作棋子摆弄。何况,这些日子熬下来,宁楚是真心心疼她,待她好,像个大姐姐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若没有宁楚,苏勒觉得大概不出五日,自己就要累垮了。

“格格?”宁楚见苏勒怔怔盯着她发呆,轻轻推了推她,“您睡前还要温书么?”

苏勒从深思之中惊醒,“嗯?什么?”然后慢半拍似的意识到宁楚的话,“哦哦,要的,帮我把书和本子拿到炕桌上来,多点一盏灯,我把今天的东西背一背再睡。”

宁楚虽然想要她歇一歇,但苏勒每日睡前都要读书,自四岁开始早已形成习惯。开始说是睡不着看看书就困了,但时常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要强行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才能安置。后来宁楚跟着苏勒看书学棋,每当她当值的时候便与苏勒一起看书。

苏勒身量极高,像宜妃娘娘和贵人,女孩子有长的早,这一年竟长了三四寸,到了成人腰际,便是比起四阿哥也还高了半头。明相家的二爷,过了年都十一了,也不过比苏勒高个五六寸。宁楚觉着,格格长得快,指不定再过两年就有这么高了。加上苏勒惯是个稳重的,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有七八岁年纪,不似寻常六岁的姑娘。夜里跪坐在炕桌上,也是张肩拔背,一字一句地看,有时会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随意写些想法,看着倒跟白天做功课时没什么两样。

有一次宁楚问她晚上了怎么不歪着看会儿,叫针线上人给做上两个软软的垫子靠着,那样才舒服呢,格格怎么说得来着?对了,躺着看书坏眼睛,还容易坏颈椎,等长大了目力和身型都定了,再歪着不迟。语气活像她长大过一样。

宁楚总觉得格格懂得特别多,也特别有本事,就是性子冷清一些。不过也只是从前了,如今宁楚只觉得格格好多了,与她们这些当差的也能说到一起去,亲切得都没有主子的架子了。因此宁楚也就格外心疼苏勒,眼见着苏勒从宫里出来,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只盼着这日子能早些熬过去。

或许是宁楚的期盼起了作用,苏勒次日一早去念书的时候,性德并没出现,倒是揆叙来了,说是他大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给苏勒,让苏勒今日自己看书。

“先生还好么?二公子今日去看过么?”苏勒先接过功课,然后格外关心地问道。

“回格格话,早晨从大哥那过来,额娘和大嫂已经过去了。大哥交代奴才过来看顾着格格,莫要怠慢了。”揆叙恪守着礼节,许多天过去,两人也算是熟稔了,可连称呼都没换过。

“我说过多少次了,什么奴才主子的,我才多大点儿年纪,听着别扭。这些规矩对着皇父再守,对着我一个小姑娘奴才长奴才短的也不嫌自己亏得慌。以后在家里不准自称奴才,你是我先生的弟弟,我听着别扭。”苏勒瞧着的他那的板着面孔的模样就心烦得紧,一个她怎么也超不过的学霸,骨子里明明看不起他,面上却一派恭恭敬敬,表里不一得很。

“嗻,奴——”揆叙的话被苏勒薄怒的眼生咽回肚子里,皱着眉,有些为难地叹口气,语气呢喃地像是哄着苏勒:“别生气,我知道了。”

苏勒满意极了,拿起书来坐下,见揆叙也坐了,一边看着书,一边说:“我担心先生,一会儿温过书,二公子陪我去探个病吧?”

苏勒话还没说完,揆叙就站起来敛容垂手,一副恭敬模样。

没等揆叙回答,苏勒竟一时怒火攻心,书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我就不明白了,我瞧着是一副吃人的样子么?何苦对着我这样战战兢兢,一副可怜样子?知道二公子教养好,可你每回都这样大的反应,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说着语气竟还尖酸起来,“本宫原想如今与二公子也有同窗之谊,本该是朋友的。可二公子明显瞧不上本宫,倒是盼着本宫早日受不了你的气,收拾东西回宫去才好罢?”

一番话说出来,连苏勒也惊了。她脾气本来极好,这么多年来都没动过气。全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孩子竟会失控至此。宁楚惊呆了,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移来移去,像是特意想要发现点儿什么一样。

揆叙面色不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与苏勒对视一眼,又重新落座。他的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看着苏勒身前正在研墨的宁楚,像是在顾忌什么。

苏勒会意,眼神示意宁楚先出去。揆叙也挥退了书童,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揆叙才道:“奴才并无瞧不起格格的意思,格格多虑了。”话一开口,像是回应苏勒一口一个本宫,自称又改了回去。语气竟还是一般要死不死的平淡,简直能将人憋出病来。

苏勒并不说话,一双瑞凤美目盯着揆叙,等着他继续解释。

揆叙苦笑一下,全不知苏勒这么大的气性究竟从何而起。可这样的事儿,让他能怎么解释?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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