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chapter 81(1/1)

在那一天的晚上,伊利克森和温格之间又交流了很久很久, 一直久到这家餐厅必须打烊、服务员迫不得已前来催赶的时候, 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去。

他们后来又谈了很多的话题, 关于足球、关于英格兰、关于阿森纳。伊利克森在离开餐厅的时候曾询问老人接下来的打算, 想着要不要为对方找一家附近的旅馆。但阿森纳主帅温和地拒绝了他, 他告诉面前的金发男孩:“阿森纳在12月28日有比赛。”

伊利克森恍然又一次地意识到,这位老人能在平安夜来见自己, 究竟是在怎样焦灼的赛程中挤出了时间,又究竟怀抱了多大的关切与期待。

他不禁喃喃地问道:“您……您在这个时候过来看我,那么您的家人呢?”尽管心怀愧疚与畏惧, 金色头发的男孩依然勇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您本来应该陪他们过节的。”

他面前的传奇主教练沉默了一会儿, 继而缓慢而肯定地说道:“我们提早一天在一起吃过了午饭。事实上, 为了阿森纳的比赛, 这些年我们经常必须这么过圣诞节。”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伊利, 你不需要为此心怀愧疚,也不必感到惶恐。在平安夜来巴塞罗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你可以回应这个决定, 也可以不回应。你只要知道,我想要当面祝你平安夜快乐就好。”

“可是……”伊利克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温格打断了他。

“球员的职责是踢好自己的位置, 而主教练则要爱护和引导他们。”这位年逾六十的法国老人温和而安定地说道, “伊利, 不要为此而惶恐。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要充满自信。这一点不论在哪一支球队也是一样的。”

他们今晚并非没有谈论过加盟阿森纳的可能,然而在这一刻,伊利克森仍然为这位老人所展现出的优雅气魄而心折。他已经知道对方曾遭到法布雷加斯的背叛,然而在整整几个小时的谈话内,温格教练的态度始终如此温和亲切,令人如沐春风。他的笑容和言谈中看不出更多往昔的伤痛,更是从未流露出半点对于伊利克森的怀疑。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使伊利克森的心脏隐隐地作痛起来。

他不能在此时此刻对这位老人撒谎,哪怕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法布雷加斯一般可憎的背叛,但他同样无法否认自己心底的向往。那个名字在往昔仿佛曾经隐去,却在他今晚几乎动摇的时刻再次闪耀,给予他无限的吸引与召唤。他不能违背内心的声音,但他同样无法对温格说谎。

“先生!”说不出是哪一种冲动使伊利克森叫住了准备离去的温格,年轻的男孩眉目尚带稚气,却已表现出不可估量的决心。他浅金色的发丝跳跃着属于太阳的光线,湛蓝的眸光明净纯粹一如天际,此刻他正睁大那对动人的蓝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的法国人,用最大的勇气说道:

“假如,我对您说,我心里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我一直渴望着和他在一起踢球,您会生气吗?”

他的眼眸里有着跳跃的光芒,那像是搅碎的星光落入湖水,灿烂明亮。

温格带着一种难言的愕然转过身来,老人那双沉静智慧的黑眸也不免染上惊讶,混杂其中的还有一丝伤痛,以及深深的疲惫。伊利克森明白这目光也许并不仅仅是给自己的——是他的话使老人想起了更多的往事,但男孩依然鼓足勇气,与温格教练的眼睛对视。

许久以后,阿森纳主帅打破了沉默。他安静地闭上眼睛,面容上因年纪衰老而产生的松弛下坠皮肉也微微地抖动起来。那又像是痛苦,又像是悲哀。他轻声地问道:

“这个人有多么重要?”

“比我自己还重要。”伊利克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看到温格的面容因为他的回答而轻微地颤抖着,但哪怕心中再内疚和痛苦,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丝毫的欺瞒,“我爱他,我踢足球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追随他。他是我的信仰与明灯,我全部的爱意与最大的眷恋,我的兄长与前辈,以及我愿意效忠的王。”

他看向温格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睁开的黑眼睛,那里面有着痛苦在搅动,伊利克森的内心也因此感到了极大的痛苦和震颤,但他还是郑重地说道:“我会去到他的身边。”

他沉默了片刻,又安静地补充道:“就算……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甚至可能是二十年,但我总是要和他在一起的。我并不是很着急地要去找他,甚至如果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的话,我可能直到退役都没有和他在过一个俱乐部。但是……我不能对您撒谎。”

“只要他还在那里,我的心便会向往着他。他无时无刻不在吸引和感召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为他而离开。”男孩抬起头,他的蓝眼睛里充满着痛苦,“这样的话,您还愿意要我吗?”

并不是说……此时此刻的伊利克森就已经在门德斯给出的三支球队中最终选择了阿森纳,甚至也并不是说他就完全做好了离开巴塞罗那的准备。冬季转会窗口还没打开,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个男孩仅仅是……不愿意对温格说谎。选择应当是双向的,不仅是他选择球队,球队也在选择他。他不能欺骗温格,明知道这可能在未来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他爱着克里斯蒂亚诺,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这种情感。

这是伊利克森的固执,也是他的骄傲。男孩就如耀眼的钻石闪闪发光。

他的光芒使人不自觉地被夺去注意力,却又会刺伤久久凝视的眼睛。伊利克森的心底充满着自责与痛意,他声音很轻地说道:“您会担心,我成为下一个塞斯科吗?”

正是这句话将温格从那种轮回般的痛苦梦魇中解救出来。

老人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安静内敛却又拥有无限的潜力。他看到他面容的动人与神情的真挚,看到他的内疚与坚持。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伊利克森与法布雷加斯是如此不同。

法布雷加斯爱着巴塞罗那,他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并且在一日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来,灼伤那么多关心他的人,不顾一切地叛逆,只为了回归那一抹红蓝色。而伊利克森对于那个人的爱意丝毫不逊于法布雷加斯,他的感情是如此热烈而真挚,但他却大胆地说出来。

他其实总是在低估自己。他现在就痛苦于无法回馈相等的诚挚爱意,却不明白那颗纯净透明之心所给出的情感将是多么珍贵。他重视感情,重视每一份善意,并且宁可伤害自己也不肯辜负。这样的伊利克森,他或许会爱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他远走天涯,但他绝不会辜负阿森纳的期待。

感情或有厚薄,不分贵贱。伊利克森做不出珍视一份感情而轻视其余感情的事,温格几乎可以笃定这个男孩能够被感情怎样地捆住,他的心地太柔软又太天真,但是……老教练闭上眼睛。

他怎么能辜负这样一份纯净的信任情感?

是的,或许在伊利克森真正开口坦诚的那一刻,他便下定了决心。

他仍然感到无法抗拒的悲痛,因为这个才相处不久便使他近乎付出深爱的孩子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而他或迟或早会为那个人远去。他和他的阿森纳或许可以被男孩深爱,却无法对他不可取代。也许命运能够将他留在阿森纳,也许不能,但是这一刻……温格从未如此发自内心地渴望能看到这个孩子为他、为阿森纳踢球。哪怕曾经得到过他,也将使未来的阿森纳自豪无比,温格是如此地坚信着这一点。

“阿森纳的球衣是红色的。”他最后如此说道,“我想……那会很适合你。”

伊利克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接着,男孩儿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淡的笑容。

“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说道,“但是,如果我真的成为阿森纳的球员……真的为您踢球的话……我一定要让您和阿森纳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他们又互相凝视了一会儿,接着分别真诚地微笑起来。伊利克森忽然之间说道:

“现在是不是已经是12月25日了?圣诞节?”

其实从他们真正见面的那一刻起,严格来说便已不是平安夜,而是圣诞日。但此时此刻没人会去计较那个。温格教练微笑着点了点头,伊利克森立刻绽放大大的笑容。

“那么祝您圣诞快乐,教练!”

“你也是一样,伊利。”阿森纳主帅温和地说道。此时的他已经能够平静下来,但是想到那注定要从他手中夺走——又或者不断引诱着男孩的对象,他又不禁感到一阵深深的嫉妒,为对方能得到男孩全部的热烈爱意。他对那个人名其实已经有了依稀的猜测,伊利克森在球场上的亲近对象其实并不多。但他仍然在此刻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伊利?”温格看向金发男孩,“你……那个始终召唤着你的人,他现在在哪支球队踢球?”

“当然可以。”伊利克森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仿佛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即将说出来的会是一个何等惊世骇俗的答案:“皇家马德里。”

温格教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2012年的圣诞节凌晨,我在巴塞罗那当地的一家餐厅见到了阿森纳的温格教练。当时我以为自己将要一个人过完平安夜和圣诞节,但是温格教练到来了。他显得那么亲近和和蔼,我们谈论了很多关于足球的事情,也谈了生活和未来。这样一位世界级名帅的肯定,对于当时正处在低谷和迷茫之中的我,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离开阿森纳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尽管在真正动身前往她之前,我和我的经纪人门德斯就有过很多计划。我们一致认为我的风格更加适合西甲,我可能会在几年之后重新回来。但是温格教练毫无保留的鼓励和信任使我一度产生动摇。最后,我想起了那个圣诞节的凌晨,在送别温格教练的时候,我在心底立下的誓言:如果我真的为阿森纳效力,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要离开她,那么我一定要先为她拿到所有英超球队能拿到的奖杯再走。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在我到来的那一年之前,阿森纳已经整整九年没能染指过联赛冠军,甚至在她一百二十六年的队史上,也从未拿过欧冠冠军。我那天晚上在自己心底立下的,几乎是个不可能达成的誓言。如果我选择在当时把它说出来,一定会被很多人耻笑。即使两年之后,我已经在阿森纳取得了一些成绩、正在全力冲击欧冠小组赛的时候,我说出了那个梦想,也依然遭到了很多人的讥讽和嘲笑。但是,我的运气非常不错。

我在阿森纳遇到了伟大的教练,还有一些很棒的球员。我们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梦想。而在那之后,我才真正开始考虑转会的事宜。

在阿森纳踢球是非常美妙的体验,我始终铭记和感激这支球队在我低谷时期给我的信任和帮助。而他们的主教练阿尔塞纳·温格在我心中有着父亲般的地位,正是他造就了今日的我。没有昔日的他,也就没有今日的,属于皇马的蝴蝶伊利克森。我永远都会爱和感激着阿森纳,以及那个时候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温格教练。】

——2018年世界杯前夕,伊利克森接受《马卡报》的采访内容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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