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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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柳枫也未敢耽搁,交待毕后,随即沿城墙疾奔,但凡见着城墙下有空旷处,便翻身跳下,赶至秦淮河时,那里已然哀嚎恸天。

河岸两旁围满了人,或站或坐,或喧喧吵闹,或跪在亲眷身边哭嚷,有的哭着就骂官兵,要惩治凶手。

一重重卫兵在人群中排开,执枪拦截那些情绪激愤的百姓,以免发生暴乱,因此甚至动用了栏栅抵挡,但仍不怎么起作用。

沿街走来,柳枫偶然瞥见一老妇和幼女躺在檐下,无人照看,从纷杂的人丛中望过去,那女童神智昏昏,嘴里竟不断吐着白沫,而老妇在旁抱着幼女大呼大叫,柳枫匆匆赶上数步,抓起她的手开始探脉。

正若有所思间,有名小将眼尖,远远走了过来,打恭道:“太尉大人,他们中了毒了,已经请过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御医也来查验过有毒之水,也一样没有办法,如何是好?要不要派人去苏州,请苏神医过来看看?”

此时正逢那老妇呼吸紧促,柳枫心中焦急,忙将其身上几处要穴封住,仓惶道:“没有用的,等苏视忠来了,他们早都没命了!”

那小将也没了主意,急道:“那怎么办?如今乱成这样,再不……”

柳枫顾不得多言,来回延治乡民,一面止毒,一面道:“清凉山上有一种草,全身褐色,如伞状,你派人将它弄来,和上根茎捣碎,加上松土笋汁,混着秦淮河有毒的水,不多不少,像粥一样熬成药,给他们喝下去,要快,给你一个时辰,不能完成任务,不要回来见我,自己斩掉脑袋!”

小将自是领命,不管太尉所言对否,反正全城百姓的死活捏在太尉手里,既然这般吩咐,姑且试上一试,于是着人去了。

一行数百人在山上挖掘,很快将草弄碎,又掺来松泥,找了新出土的竹笋,挤成汁喂病人服食。

不多会儿,便见中毒的百姓渐渐恢复,官兵们大喜过望,又让多熬些。

约莫酉时,病情稳定下来,那人赶去向柳枫复命,柳枫遂又命人将药汁装进木桶,逐一择来城中水井倒入。

原来是他为防万一,担忧水井被歹人下毒。

当时百姓成群结队跟随,亲眼见此场景,都欢呼足蹈,原先一些叫嚷打闹的人见亲眷苏醒,也不再闹腾,又开始奔走相告,并力捉拿凶手。

忙活了一天,官兵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惶恐的官宦也将此事上报皇帝李璟。

李璟命人捉拿真凶,哪知语音才落,有人已将王启生带上了大殿,柳枫随后行出,跪下行礼:“李枫参见吾皇,此番祸害百姓之人已被捉到,此事皆由王启生二人引起,他们一个下毒,一个负责在百姓内煽风点火,这般做,无非是为报家人被杀之仇……”

李璟高坐殿前,闻此龙须倒竖,大怒道:“拉下去斩!”

众官低眉唏嘘,多半不敢多言。

王启生被人押出时,仍大骂不绝,挣扎中扬言:“李枫狗儿,老子做鬼,也与你没完……”

柳枫相看一眼,凛然冷笑,倒未将之放入眼里,这僵死之话,他也已见怪不怪。

犹记得当时解了毒,他便折回南门寻那谯楼守官,恰遇两千多人云集那处与官兵打做一团。

他便知是守官依他之命寻着了贼众,两厢厮斗激烈,空旷的地上尘飞土泻,遮乱人的视野,更搅得街巷两旁的百姓紧闭门户,只探头瞧着,不敢大咧咧的出来。

柳枫飞上城楼,自一人手里夺过弓弩,觑准一人胸膛,嗖的射去一箭,正是那负隅顽抗的贼首。

也是他目力惊人,能够瞧清那是藏身贼众当中的王启生,待王启生落网,剩下的人就如一盘散沙,官兵其上,就全都捉了。

这王启生与王贺合谋,指教一帮人在僻壤之地凿了一条渠道,经过数日艰辛,慢慢挖到秦淮河,而小渠另一头就开出一口深井,为隐蔽起见,就建了草屋,故意做成荒弃模样,将井埋于屋中。

这若非细心,谁会发现?

也许中途会有人无意间闯进草屋落脚或怎的,但也不一定就能找出那口井,只因井上盖着铁板,又垫着草席。

事发时,王贺便连夜躲在山上,不断往深井里投毒粉,毒粉化入水中消融,顺着地下的渠道缓缓流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了秦淮河。

一切都做的十分隐蔽,但所谓天网恢恢,终有一疏,柳枫在秦淮河找的时候,就寻出了那条埋于地下的渠道,想来淮河水宽阔,要让满城百姓中毒,必非易事,要在距离人烟不远处才行,不然淮水走道,或药性分散,则就达不到目的。

而且河中鱼蟆等物,遇毒会率先死亡,飘上岸,藉此沿河流搜捕,若流水高处,死鱼飘浮稀少,则就有大约明显的分界,也可从中觅到线索。

是以柳枫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带人赶到废屋,彼时,那王贺正坐在井旁自鸣得意,计划虽失败,教他心有不甘,可他倒也无畏。

面对柳枫的锁拿,他平静地将一把小刀插入腹中毙命。

柳枫见他如此决绝,不欲苟同地摇了摇头,然后让人在井里倒入解药,彻底解掉毒源。

今番复命,朝堂之上,众官惊魂未定,从早迄今,他们尚未有半分懈怠,观天色,已差不多要黄昏了。

这事闹腾了一日不见消停,昨夜三更起,就接连有人毒发,御医开药,也只缓解毒素,最终根源,却得李枫解决。

众人不由惊讶,纷纷偷眼扫视年轻的太尉,心中觉得蹊跷,只因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他竟然有法子化解?这李枫平日是一门儒将,全仗足智多谋为皇帝横夺天下,其武艺,朝中之人也甚少亲见,纵然是有所耳闻,也只当李枫顶多是个文人中的武者,却不想李枫也熟谙医经,多多少少都吃了一惊,讷讷着寻思。

今番城内百姓受人挑唆,官兵镇压无效,又不能堂而皇之杀民,所谓民为天,社稷次之,就算再明目张胆欺压,面对全城数万百姓,也不免惊惶,皇上整日一筹莫展,结果由李枫平定,又立一功。

现在距南唐灭楚不足年余,想那李枫曾经孤身探入敌营,常伴马希萼身旁,借机挑乱其兄弟间不睦,铲除马氏一众的绊脚石,并引诱马希萼纵酒狂欢,泯灭斗志,后来马氏兄弟间互相争雄逐鹿,危境时纷纷在四方求助,这李枫便指引马希萼投唐,南唐便趁机入侵,轻易地灭掉楚国。

边镐是灭楚大将,可有功之臣,大家有目共睹,非李枫莫属。

他卧伏南楚,几经险恶,只字未提,但隐隐有消息传来,那些年,他遭到的陷害猜忌不少,然如此形势下,身居参政要职却从未有变,这一方面说明李枫仕途平顺,另一方面却也说明,无论南楚事态如何变化,李枫始终未曾擢升,显见他也非是荣耀已极,有可能也不得重用。

不管怎样,都是大家的猜测,猜测固然不可尽信,但无风不起浪,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事。

据说那马希萼的确性情多变,李枫却能险象环生,那几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后来马希萼入唐被俘,那恨死太尉的样子,大家都是亲眼所见。

李璟对李枫赞赏有加,问他要什么,他说什么都不要,皇帝就赏他金帛丝匹,他却当着圣面请求犒赏三军将士,而且还以圣意发了下去,三军称赞了皇恩浩荡,皇上能不高兴吗?

就算有人多么妒忌李枫,可这节骨眼上,谁敢多道是非?只得闭口瞪目,满脸的不服,却莫可名状。

有何办法?朝臣们都听说了一件事,李璟预备招李枫为婿,将永和公主李奕下嫁!就更不愿戳其脊梁骨了,有人羡慕,有人妒恨,然都在揣测,不知太尉会否同意。

因为李枫早就立下重誓,甘愿终身效命李唐,光复李唐基业,誓死相随,肝脑涂地,为此愿不计个人福祸。

先有国,而后有家,这是李枫亲口说的,满朝皆知,太尉年轻,相貌出众,曾也醉倒数多名门淑媛,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亦羡煞了很多权贵公子,可最终都被他的狠辣慑退。

攀龙附凤,倚仗权势,见风使舵,人人都会,都巴不得做,可不一定人人遂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执着理念,这世上,又有谁愿意被谁左右呢?

李枫虽有全才,但性格孤僻,旁人难以接近,又颇有自己的主见,我行我素,是以导致了孤家寡人的结局。

有人见太尉依然跪伏着,忙上前奏道:“启禀皇上,这次太尉功不可没,当居首功——”

李璟思绪烦乱了一天,才得到了些镇定,且多赖于他,自然越看他越顺心,摸着龙须点头,圣口一开,又赏金银帛匹。

李枫惶恐,稽首婉拒道:“臣受皇恩,办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皇上日日忧心如何兼并天下,歼灭乱臣贼子,复我大唐当首伟业,然臣知道,君王管劳心劳力之大事,臣下解君之忧,一定不能让小事烦扰皇上。”

李璟听此大喜,一手抬起,示意他起身。

李枫立起道:“此次一劫,臣替陛下打听到一件事,臣想此事关乎我国兴旺,所以来请陛下定夺!”

他低首又是恭揖,礼敬道:“边镐削官为民,这是陛下隆恩,今日听闻百姓哀嚎,为那些战死沙场、身首异处的将士哭泣,他们家里少了顶梁柱,生活艰辛,日子困苦,想办个葬礼,迎亲人亡魂回家,却苦于没有钱而烦忧,这才受人挑唆——”

李璟闻言眉头一皱,想了片刻,忽道:“那就传令下去,每户百两文银以作抚恤安家之用,至于这次因中毒而亡的,每户同样百两!”

李枫一笑,急忙叩首谢恩:“臣代他们谢过皇上,皇上英明!”

李璟张口含笑,群臣看在眼中,亦竞相恭声。

见皇帝甚为满意李枫,有人走出一步,奏道:“皇上,太尉也该赏赐才是!”

李璟心悦,瞅着柳枫说道:“卿家离京多日,今日归来,便解了朕一大忧虑,正好,朕心有一事想与卿家相商,永和公主的事,朕已作决定……”

话还未落,就见柳枫慌忙跪倒,面有难色道:“皇上,微臣有事相求。”

李璟也没在意,只是微觉讶异,随口道:“但讲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

柳枫踌躇了一会儿,低首道:“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璟不料他口出此语,张目问道:“怎么卿家不喜欢永和公主?”

诸官见状,多数对柳枫举动有些意外,要说往日官宦千金不满意还说得过去,怎的皇亲,也要拒绝?

柳枫未移目游顾,似也感知到众人诧异唏嘘之色,缓缓答道:“臣蒙皇上大恩,复我李姓,又身居太尉,也算对得起先祖。只是如今家仇未报,真凶仍然逍遥在外,臣心中忧虑,以前也曾发下宏愿,若未成大业便顾儿女私情,祖宗不容,所以李枫未敢失言,此生愿为我主鞠躬尽瘁,成霸业,一统天下,至于婚姻之事,且后谈吧。愿吾皇恕罪,臣不愿家人牵绊误了国事,一个人反倒四海天涯,随遇而行,乐得自在,望皇上收回成命,这番好意,李枫铭记于心便是。”

李璟低低一叹,不好相强,心头略觉闷闷,好半天未再开口,公主离此一家,未见得就找不着好驸马,想至此,他便教柳枫平身。

柳枫挺身站定,观了观李璟,深知皇帝素来对自己宽宏,谅也不至于气量狭窄,便话锋一转,陡然说出实情道:“况昨夜树林遇袭,乃为故客,是公主所派,那时臣就洞悉,公主心中已有了人选。”

公主李奕平白无故,倒不大会作此出格之事,故而他料定内情绝非一般,极有可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他早先在朝中,也有察觉到皇帝意图。

虽则这番话,他有为自己违抗皇命开脱之嫌,属于不得已而为之,矛盾并非直指皇帝管教不当,但旁人闻之,难免要以为他是为自己澄清,李璟面皮微红,倒现出尴尬之容。

柳枫自将之观的入微,唯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又开诚布公地道:“其实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听闻公主推荐王岩此人,想必中意的就是他了,此次回京,臣亦有所打听,那王岩身怀抱负,满腹经纶却由于家贫,落得无人赏识,皇上如此疼爱公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既成全了公主,又得了一名贤才?是为一举两得之法,它日皇上讨伐诸国,岂不更加如虎添翼?”

这提议道的微妙,既摆脱了自身的难境,又成全了一对璧人,李璟也闻不出太大蹊跷,摸须沉吟了少顷,觉着甚为有理,便坦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依卿家所奏吧!”

柳枫谢恩,退去大殿一旁,那李璟遂招来身旁服侍的太监,兴是早有意会,太监非常了解皇帝深意,随即朝外挥了挥手,即刻有两个小太监端来金盘呈于皇帝面前。

李璟也不吃惊,平静揭开盘上的黄帛,瞪时拿出了一幅画,此画一经展开,殿堂里立即响起一片喧哗声。

那画长约一丈,阔有四尺,底料是以上等质地巧琢而成,但见画上侍女瑶瑶嬉闹,头冠为奇宝汇织,眼睛为翡翠玛瑙镶嵌,衣饰上点缀珍珠等物,色泽温润,纹身通透光亮,红艳艳的,绿橙橙,好惹人遐思。

五岳山川尽在其中,有高楼琼宇,船廊画舫,一切如梦如幻,巧夺天工,美得浑然天成,透骨透心,可见织此物的画工巧手妙绝天下,独步绝伦。

待太监将画左右扯开,立时有人高叫道:“是——是秦淮河!”声音发颤,已被震呆。

且说这南唐因民族风情之故,国中文人士子聚集,本也就极好风雅,见这等物件,如何能不惊的?

众人轮番议论:“对对,还有乌衣巷、朱雀桥、桃叶渡,全都在……”

又有人道:“都是奇珍异宝,周身映辉,你们看,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浓酒笙歌……这分明就是我们金陵景色嘛!”

睁目看来,无数歌女寄身画中,轻歌曼舞,如在雾中飘着,俄而可见丝竹伸出彩云一端,飘飘渺渺,而那线亦是金丝,轻易不淬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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