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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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李朝生就一副男儿性情,毫不介意他在一旁,非但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更将自己外衫脱下来,拿过来一个木头搭的简易木架,将自己外衫挂在上面,望着李双白道:“喂,李双白,你把衣服换下来嘛,我帮你烘一烘!”

李双白更是满面羞惭,想及此前他屡屡对李朝怪异无礼的态度,更是不敢抬头。

李朝却若无其事地移过来木架,道:“喏,这个东西呢,放在我们俩中间,待会儿衣服干了,我拿给你呀!不然你穿着这身湿衣服,会生病的嘛,他们那些人生病了都自己照顾自己,而你——”说着,她好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止口。

李双白知道她想说自己残疾,生病多有不便,面上闪过一阵被人戳中痛处的难受,转眼见李朝热忱无法推却,犹豫半响,终于在极度慌张中将衣服递给了李朝,因李朝将木架子削的高度适中,李朝外衫搭在上面正好将两人隔开,是故李朝在另一侧如何将衣服弄干,李双白俱是不知,而他期间更是扭过头,不曾去看投在外衫上的李朝影子一眼。

李朝在另一侧见他如此安静,不疑有它,随即哼起了长安街流行的童谣打发时间。

待到李朝将烘干的衣服从那头递过来时,李双白一只手方一接过衣服便发抖似地狂叫了一声,衣服还没有穿好,整个人却已从轮椅上面滚落在地。

李朝连忙从那头奔过来,却一眼看到浑身**的李双白,可怜他双腿齐断,躺在那里身长竟和一个侏儒一般大小,只是侏儒也尚还正常,身体并无残缺,而他是只有上身,下腿只留了少半许,怎不教人颤抖难受?

由于过度湿冷,李朝烘烤衣服之际,他忍住身体的寒冷,即使身上频频打颤,却咬牙不吭一声。

待衣服递来之时,他早已冷及,而他身体残缺,过往曾受到过伤害,体质本身就较常人弱了许多,若非身怀深厚内功抵抗寒气,只怕是要冻晕过去。

正所谓公子徒有潘安皮囊,奈何身体无完好,心灵尊严曾经更被肆意践踏侮辱过,如今面对李朝这等绝代佳人,生生起了窃怕之意,见这等残缺身体被李朝窥见,更是痛苦叫喊不止,甚至想起了多年前南楚国主马希萼以多位女子侮辱之事。

此刻,且不论其他男人如何看他,他自己已经颜面无存,羞惭之极,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世人所说的怪物,因为男人与女人天生相吸,而他却不配是一个男人。

那么,不是男人,是女人吗?他的确长着女子般的容貌,十分惊艳悦目,然而他却不是女人。

所以李朝冲出来盯着他的这一刻,他惨叫不绝,双手遮住身体,慌张无措。

虽然李朝起先因为他全身**受到惊吓而闪避开去,可是李朝转而还是因为他侏儒般的半个身体而扭过头来,不忍他如此模样,独自凄凉地躺在地上,鼓足勇气走上去,本欲相帮,却在盯着李双白时双目发直了。

那一刻,他在地上颤抖地打滚之时,居然看到李朝眼眶的泪水涌动,李双白更觉后怕,他好像又感觉到了那一年南楚,那一个晚上,食过行欢之药的数位女子**地抱着他,然后又看到有士兵推开门将他带走,斩断了他的双腿,听到了他自己那凄惨的叫声。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要,不要,你们这些贱女人,都滚开,我的腿,我的腿,不要斩掉我的腿……”喊着喊着,他就浑身再次发冷开来,整个人几乎卷缩在了一起。

李朝连忙拿来那件烘干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可他冷的时间已久,一时半刻难以恢复体温,仍是神志不清,止不住地发抖。

李朝急道:“你——你怎么了,你浑身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李双白尚在挣扎之中,努力挤出一句话道:“李姑娘,你不要管我,你自己下山吧,天一亮,我就会没事的。”

李朝却情急之中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她方一接触李双白,已经强烈感觉到他身体冰冷至极,就好像接触到了冰块一般。

别无它法,李朝只好牙关紧咬,将自己衣服全脱了下来,环抱住李双白,用二人衣服当做被子盖在身上。

李双白颤抖着道:“李姑娘,李姑娘,你不要如此,这样会害了你的!”

李朝却紧抱着他,眼泪流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此过了一夜,待天亮时分,二人一觉醒来,李双白已经无碍,他默默地推着轮椅伫在洞口,望着外面双目深邃忧郁,良久,声腔颤抖地说道:“李姑娘救命之恩,我李双白——若不是你,恐怕昨天晚上,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李朝立在身后,望了他背影一眼,低头不言。

李双白顿了一顿,侧过目道:“你救我一命,我——我——”

李朝忽然走上前来看着李双白道:“你怎么了,你有话直说啊,跟我不用客气的。”

李双白勉力睁开眼睛,眼底清澈,却夹着沉重苦涩,盯着李朝看了半响,忽然避过双目道:“我对你有责任,可是——我,我——”

他吞吐犹豫,作难无措,拘谨不安,频频低头不敢抬起,半响过后,双手相搓,垂下首低声道:“你知道我——我一无所有,我的腿——我的腿更是——”顿了一顿,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残缺,痛心地道:“我照顾你多有不便,以后你会常常很辛苦地照顾我,我——我是个残废,我是个废人。”

李朝闻言面上释然,见他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由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盯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李双白仍旧作难不定,不敢抬目正视李朝,李朝紧紧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打斗的时候,武功自然施展自如,你虽然没有腿,可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你很坚强,那份凌厉不逊他们任何人,这是很难得的,相比而言,你比他们更辛苦,却做的更加出色,我的丈夫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昨晚你冷成那样,我烘衣服的时候,你情愿自己忍受也不告诉我,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无耻之辈,我那么做是自愿的,我——”说着,握住李双白的手,竟然也有些面红,想说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

李双白望着她的神态,已经明白过来,他愣了一下,开始认真地道:“我们以后若是一起,你看我——”

他指着自己的残疾之躯,说道:“下地养家,我是个残废做不了,在外谋生,我除了一身武功可以帮人杀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卖命求生,我情愿死了痛快,前几年我是个杀手,想救义父白瑥脱离奴役苦难,可到头来义父死了,我的双腿也没了,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残废,我——我自己都无以为生,娶了妻室,只会让她随我受苦挨饿,我岂能如此拖累你呢?”

说到这里,他定睛望着李朝,道:“李姑娘,李双白无法报答你,本来想借助姑娘家势帮我查出神策军所在,替叔嫂母亲们报仇,所以一己私心住在你们清居苑,本想报仇之后浪迹天涯,如今因为我报仇的一番私念,反而在此毁了姑娘名节,为求公平起见,我看了不该看的,又污了你,如今又无法负责,你——”忽然将铁扇递给她,转过脸猛力闭上双目,决然道:“你杀了我吧!”

李朝惊诧后退,李双白双目紧闭,决绝道:“此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若然便将在下一双眼睛拿去便是,李双白心甘情愿!”

“你已经如此了,我——教我怎么忍心呢?我如何下得去手啊!”李朝骇然之极。

李双白见她不肯动手,忽然心一横,自己将铁扇往脖颈上架去,李朝快步上前将铁扇打落,厉声问道:“为什么?我很丑么?”

李双白连忙慌道:“不是!”

李朝道:“那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现在就下山,好么?”

李双白闻言一震,抬起双目凝视着李朝,猛然坚定道:“小朝,你——我——”

李朝听他呼唤自己如此亲昵,看他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决心想说自己等待的那句话,本是欣喜异常,不想李双白犹豫半响,竟还是无法鼓足勇气,不由有些失望落在脸上,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帮你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一起下山吧,我想琪姐姐已经不在山上了,我们回家去看看情况吧!”

李双白望着她替自己收拾东西,并见她将两个铜锏抱在怀里,当下喉咙一哽,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二人一道下山,李朝沿途留下信号,通知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行至一处陡峭的下坡,只见百丈俱是石砌的石级,因为地势几近垂立,非但轮椅不宜行走,李双白轻功亦是无法过去,李朝望了眼李双白道:“我背你下去,然后你坐在下面等我,我再折回来将这椅子拿下去。”

她指着轮椅示意,李双白闻言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李双白面前,紧盯着他道:“我需要拉着你的手,待会儿你可要抓紧我,不然会掉下去的。”

不知为何,李双白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幸得这李朝本就男儿性子,豪爽至极,满身刚气,因此便背着李双白下了那坡,一直行了百丈不曾歇过,待到二人停到下面时,李朝已汗如豆下。

正要再到坡上将轮椅扛下来,李双白却鼓足勇气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并伸起衣袖为其擦去了脸上汗水。

李朝一阵感动,急忙抓起他的手,兴奋道:“你终于想通了,我们——”

李双白却又躲过李朝的双眼,转过头道:“你也看见了,这更证明了我是一个残废,李双白自知身残,不会害你终身的!”

如此决绝的话语,又令李朝心头一痛,她转过身再也没有多话,便上去抗住轮椅,将两个铜锏紧紧夹在腋下,谁知走到最后一个石级,由于她一直想着李双白的话一时走神,竟然不慎走了一个趔趄,铜锏顿时从腋下飞了出去。

李双白大叫道:“我的锏,我的锏……”连连失声狂吼,吓得李朝连忙放下轮椅飞身去夺飞出的铜锏。

李朝身手极好,整个人于空中连续两个起落,便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铜锏,不由分说将它拿到李双白面前。

李双白一把狠力地将铜锏夺在手中,大声道:“爹!你用这对锏拼杀战场,杀敌无数,为大业而死,孩儿没用,非但无法继承爹的遗志,更断了双腿,成了废人,孩儿愧对爹!”道完,他抓起双锏,凌空挥舞了起来。

耍了两招过后,心中忿恨平息了几分,方转目看着李朝道:“对不起,李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的!”

李朝此刻方知这李双白心里竟藏着如此深的仇恨和无奈,见此只对李双白摇了摇头,勉力挤出一丝苦笑,笑容极是勉强,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笑不出了,心里徒留一阵伤感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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