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三卷灯千障将更疑,屈落支离一尺隔(1/1)

长夜不逝,风依旧尽情扫荡,忽闻一阵清凉入厅,瞬即带起沙沙清响,放耳细听,阶庭清风渺渺,木叶微声,白衣人的离去似乎犹在每个人的心间摇曳。

此等时候,难免使人想及不好的事情,就好像鬼影附身,阶前诸人只觉手足冰冷,纷纷揣测不一样的结果,直至柳枫的目光直逼刘浩瀚。

难道说这件事刘浩瀚清楚么?

是了,他一定是清楚的,不然白衣人为何将他视作目标?

就算不是朋友,或多或少亦会是敌人,至少应是认识!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浩瀚一袭单衣伫立厅下,浑身单薄,眼神却含着一种冷锐,冷眼向外,桀骜难驯,一点也不惨淡。

他的左臂被缚于背,孤寂的留在身躯上,右肩一抹长袖空落落直垂向地面。

独臂畸形,使人见之呼吸停止。

大厅虽然方才遭受过破坏,但也仅仅损了一根红柱,灯盏仍自各处亮起,室内仍显精致华美,分分透着辉煌,这便更衬得这个独臂人的存在可怜而又可笑,多少亦显得滑稽怪异。

然而了解他过去的人,一定笑不出,柳枫此刻绝不会因为他的外貌而心生嘲笑。

周身一室烛光,光影弥盖,将刘浩瀚的心情弥盖的模糊起来,须眉都已被映出点点惨黄,常年冷肃的面颊冉冉升起些许深沉。

他长吁口气,平静半刻,转目回视众人一眼,见众人无不齐盯自己,心中嘎笑两声:“严肃了许多年,这一刻终于可以不用辛苦了!”忽然身形歪倒,箕踞坐地,面向柳枫笑道:“太尉看我识他么?如果太尉认为我刘某识得,那就识得,如果认为不识,那便不识。一切全凭太尉决断!”神态悠闲,毫无拘束之礼。

柳枫亦被他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惹得长笑不止,随他一起笑,一面笑一面从堂上走下两步立定,抬手朝四下一挥,士兵们看得明白,原来是要为刘浩瀚松绑,虽然颇为担忧,但也依命上前照做。

刘浩瀚随即振衣,神情显得极为闲散,振衣过后,履带随手一扯,衣履尽数敞松,衣襟跟着敞开大片,袒胸露腹,赫然可见胸膛几处深深地刀疤,年久未及愈合,稍显模糊,但仍是依稀可辨。

这一刻,一室诸人都不免心头酸苦,一时间,再也没人计较这个独臂人的不敬。

今夜面对柳枫,刘浩瀚居然如此随意,平日的严肃作风尽皆不见,全成了倨傲,幸好柳枫也没在乎他的倨傲,任由他做着自己的事情。

士兵们一时不知道刘浩瀚欲图作甚,只得持械将其围拢,时刻警惕着。

刘浩瀚始终不曾抬头,只低首从衣内解下一双系牢的草屐,抬腿甩足三下,三蹬三甩,脚上锦屐顿被甩脱七尺开外。收回光脚,草屐拾在手心,放在目光下,他以手抚慰,良久未移开,那草屐显然是新编的,虽然它看起来并不十分入眼,但刘浩瀚目中却满含不舍眷恋,面容竟呈现出桑沧。

终于他还是放弃了心中不舍,小心翼翼地套上草屐裹住脚踝,忽又抱膝,左手拨弄着胡须,笑望柳枫道:“李太尉既已知晓那些事情,何必要多此一举呢?不过——既然你随意,那么我也就收下了,不再与你客气!”

柳枫心中趣味横生,双臂合抱,打趣问道:“不打算走?”

刘浩瀚只管含笑摇头,忽而目光又转向柳枫,道:“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就不需要继续打哑谜了吧?”

柳枫顿时铿锵道:“好,你爽快最好不过了!”莞尔转身,回堂中坐下,敛容问:“当真不识方才那人?”

刘浩瀚一面捋须,一面左右摇首,不徐不疾地答曰:“不识,不识,我亦是初次见到此人,连他姓甚名谁亦是不知!也是才从太尉口中得知他的面相原是闻名江湖已久的白仙子君!”

柳枫接话道:“再若问你,你定要答我连那白衣人为何要来杀你,也是不知了?”

刘浩瀚诚恳道:“不错!”罢了,看过柳枫一眼,认真地道:“他道欲带刘某人去见一人,但真假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转眼工夫,他便突然狠下杀手,看来刘某就算当时随他离去,亦是一死!”

柳枫端坐在堂,顺着话茬道:“如你道来,他显然早已打定了这么做!”目光及闪,又冷问道:“他欲要你见谁?”

刘浩瀚缓声道:“自是隐藏在这件事情幕后的那个人,也是害苦了我这条命的人,你该知道是谁!但他们究竟是否真正相识是否一路,我亦不敢保证!也许是有人想杀了我,再借机转移目标,又或者欲盖弥彰,总之都有可能!”

这番话倒言的在理,毫无虚假之词,柳枫亦是明白人,不会听不懂!当下低首凝眉,暗自琢磨道:“声音面相俱与李双白无几,这便令人匪夷所思了。可若是李双白,何以会与朱室为伍?应该绝无此可能,他们之间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摇首,否定了这个看法,望向刘浩瀚,心中一笑,道:“这么说,你承认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

刘浩瀚也面无惧色,依势回道:“相信不认也不行了。”顿了一顿,道:“濠州城守卫森严,近一日,你常防备我,又暗中打探我的动向,我已料得会有今日!”

柳枫借话反诘道:“那是你实在可疑!”

刘浩瀚面色一紧,捋须的手指跟着停下来,不解道:“哪里可疑?”

柳枫徐徐道:“因为前夜大雨交战,众将皆在拼命,事后多数已负重伤,唯刘将军毫发无损,这实在太过蹊跷了!”言语神态颇为自信。

刘浩瀚黯然,垂下目光轻叹:“我本来也就不会水性,何况仅有一臂,落在水中,为人所救,亦是正常!”

柳枫轻笑:“堂堂的刘将军,一身豪气胆量,大小战争历经无数,何俱如此风雨?纵然是一时阻碍,也绝无可能阻止你的力量。可你安然无恙之后,居然轻易离去,这可不像浴血杀敌的刘将军!再者那一晚上,期间更足足两个时辰不见影踪?”

刘浩瀚闻言已知柳枫当晚定是派人查探过自己的行踪,不然不会如此清楚,更是无奈道:“你查的真仔细!”

柳枫依势接道:“整晚冒雨对敌,折损士兵上千。受伤之人,我作为领兵主将,自然是要慰问的,若遇阵亡将士,则焚香凭悼,而他们的家眷也需要安抚体恤,如此才可保证上下齐心,共诛外贼!就算我不亲自做这些,也会派将领去做,就算当时不做,也会及时告慰亡灵!”

刘浩瀚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枫一笑,又道:“事后我托王司马找人一一盘问,欲找出营救刘将军之人大加犒赏,结果——”目视一旁的王岩一眼,王岩立刻行出确认此事。

刘浩瀚仰首再一叹气:“结果你们肯定找不出,因为她非兵非卒,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柳枫阴诡地笑道:“我若是你,就会想办法早些走脱!”

刘浩瀚不住摇首道:“走不得,走不得,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要我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又岂容我擅自走脱?”

柳枫道:“可留下来也非妙策!”

刘浩瀚长叹道:“早已料得了!今夜你命所有人齐齐出动,我已知事情必要不久暴露于人前!便索性……”

柳枫冷道:“没有这件事,我今夜也一定揪你出来!”目光突然转寒,一字一字,咬牙道:“泗义失去的一条手臂,必要为他讨回公道!”

刘浩瀚被他目中寒光一慑,心头剧震,竟泛起一股凉意,略一压下心神,道:“你欲如何处置刘某,悉随尊便!我打定一死,业已托人留书于我那五个兄弟,相信他们会明白的,他们既已安心留于唐营,也好啊,反倒是我这个大哥,拖累了他们五人,这件事与他们不甚相干……”

柳枫眉目轻蹙道:“我心中明了!”

刘浩瀚不免微喟:“看出来了,今夜只有我刘某人是个特别!”神色颇为沮丧,亦夹着几分孤寂。

柳枫抬目将之神情收入眼中,道:“也是刘将军肯给李枫这个机会提早揭露真相!”目光转落,忽又好整以暇,道:“这件事,个中来龙,我还不是很明白,你可以给我们讲一讲,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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