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老头断过一条腿。
大概是在第二伏魔计划的时候，听说毕罗女被人围剿，于是心急火燎去救她，却不小心跌落山崖摔断的。
摔断的其实不只是腿。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落下来不死已经是奇迹了，内脏和经脉其实在那时候已经损伤严重，医者不能自医，只能慢慢调养。
原本想着应该撑不过多少时间，没想到到了莲教这里遇上了苏樱，咬咬牙又坚持到了现在。
赤老头以为日子可以平淡地继续向前，苏樱却成为了桂玉门门主，将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身外。特别是三生秘境一战，竟然重伤而归，伤好之时记忆已然错乱。
他已经是油灯将枯之人，原以为死之前能用一魂一魄救苏樱。没想到一魂抽去，对自己的影响如此之大，旧伤复发，大有呼啦啦大厦将倾之势。
还有一魄没用上，赤老头想，总得撑着让苏樱用了那一魄换的符咒，这才不会能让这把老骨头物尽其用。
一个孤苦老人，能给自己的后人所作了，也只有这些了。
赤老头隐隐觉得，这一日，怕是熬不过了。他先后已经吐血几次，每每要用功用力之时，便折损一些寿命。给叶一鸣送去移形换影，是他最后所能够留下来的东西，此刻喉咙低处一口鲜血就要喷薄而出，鬼门关似乎打开了大门，他的一半身子都没
入了黄泉之中。
但是他深知自己的情况——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定然会影响到苏樱和叶一鸣的发挥。
所以他将叶一鸣推开，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把鲜血吐在了袖子里。
一个人究竟螚吐出多少鲜血呢？
这一点赤老头也很好奇。
他的脸色越差，但是本来这满脸皱巴巴的皱纹就是很好的掩护，看不出什么异样。
袖子被藏在身后，鲜血一滴滴从袖口滴到地上。赤老头有些疲倦，将自己的重心靠在栏杆的柱子上，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叶一鸣发现自己步伐轻盈的惊喜神情。然而，就在赤老头将移形换影传给叶一鸣的功夫，几个长老眼看着叶一鸣没有功夫管这边，
悄悄移动着脚步又向桃花林方向而去。苏樱见状，白绫发力将围着她数个高阶弟子击中。数个高阶弟子腹部中招，被白绫卷起，如同天女散花一样将他们往高处抛去。只不过散的不是真花，这人被扔出去的模样也不够好看，只听得落地一阵闷
哼。
徐启帆眼见月山教的弟子遭受重创，正要冲上去，被一旁面露凶相的壮汉拦住。
“掌门，这是……？！”
壮汉看了一下苏樱那边，又看了看一旁正向苏樱包围的几个长老道：“吕月山那老头自己坐镇月山教不出门，拿着弟子过来送死，我们不掺和。”
“送死？”徐启帆不解地问道，“我们虽然折了一半的人，但皆是重伤并未有死亡的弟子，再加上一些与我不相上下的级别的道友尚且能战斗，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壮汉恶狠狠地看着苏樱，皱起来的眉头像极了门神见到妖怪时露出来的狠历目光，只听见他淡淡说道：“桂玉门门主不过小鬼一只，但是月山教这群不知道好歹的，要把大鬼喊出来了。”
“大鬼？”徐启帆不解。
壮汉也不再多说，只是下令苍山派一众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他的目光从苏樱身上离开，落在一边喜滋滋用移形换影的招数，穿梭在昊新周边撒着痒痒粉的叶一鸣，此刻他惹得这个堂堂月山教第一长老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脚底生风，还不适应自己突然走路速度如此之快，身形歪歪扭扭差点跌倒。
试了几次，终于控制住自己的平衡，面露惊喜之色，不住称赞赤老头这门绝学实在是可怕，有听过房子转移、资金转移，这一门功夫都能转移的，简直神奇得不要不要的。
一旦适应之后便是得心应手，就连昊新后头一群其他门派的人涌上来，备用的迷药毒药照常伺候，一圈下来，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弄倒了一片人。
“你是说，大鬼是他？”徐启帆不由得笑道，“我曾与他见过，有一些小伎俩，三生秘境都用完了，像只落水狗一样挨打。现在这桃花林一定也有假，掌门，我们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了？”
壮汉不辩解，继续观察场面上各方势力的颤抖情况。只见几个长老对着苏樱布下了天罗地网，苏樱的白绫一出便被其中一个长老拉住，而后火焰从那人手中腾起，沿着苏樱的白绫嗤啦啦烧起来！苏樱袖中短刃乍现，朝着这个点火的刺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势断了白绫，又甩出一道白绫。比起先前高阶弟子被数十道白绫进攻做出一盘散沙一般的反应来，这几个长老却不偏不倚拿着手中的剑引白绫而动。一开始白绫是由苏樱控制住，在月山教长老长剑的引导之下，白绫竟渐渐失去了自己的
控制。而后长剑入地，白绫被钉死在地上，苏樱扯了扯，没扯动。
这下子，原本数十道对付外敌的白绫，反而如同枷锁一样将苏樱困在阵内。
眼见于此，数十个长老抽出软件飞身而出，朝着苏樱直直刺去。
苏樱一咬牙，弃了白绫，改用水袖攻击。水袖敌不过数剑包围，竟在空中被绞碎，白色碎布片随风而落。眼见数剑将要四处刺中苏樱，忽然空中炸开两道冰墙，将这袭来的长剑挡在外面！
铛——
长剑撞击而响，数位长老反身而落，剑在手中不住地嗡嗡嗡震动。
然而你冰墙不为所动，冰墙之内传来叶一鸣的声音，道：
“这么多人打一个姑娘，未免也太卑鄙了吧！”
叶一鸣刚才还在与昊新及其他帮派余众缠斗，眼角的余光看见苏樱有难，赶紧用了赤老头身上得来的移形换影，移动到苏樱边上。
这时候昊新止了痒，挠着着自己身上还遗留瘙痒感觉的地方，咬牙切齿道：“布阵，碎月剑！”
只见回到阵位的长老沿着四周飞快地跑动，脚步速度十分快，快得比移形换影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人跑成了一道圈，叶一鸣觉得自己坐在高速旋转的木马上，周围的景色都要涂抹工具涂成了一片浆糊。
就在这时候，身后不知哪里闪出几道光朝着冰墙两侧的缝隙打来。
原本作为保护屏障的冰墙此刻反倒如同牢笼，将他们困在冰墙之内。叶一鸣一咬牙，念动冰墙而碎，抱着苏樱跳了出去。两侧两道剑光对打，空中闪过森然的冷光。
然而，破坏冰墙才是月山教这帮长老的想法。
无形的剑光本来只是诱饵，现在鱼儿出洞，终于可以放大招了。只听得利剑破空声从他们不断疾行形成的圆圈中而起，竟然从小小的剑身上投影出巨大的剑影。巨大的剑影一道并着一道，沿着圆圈的位置俨然就成了一道剑铸就的凶墙，夹杂着几道先前的剑光而来。叶一鸣和苏樱被困剑墙之内，靠着移形换影避开飞来的无形剑光，却避不开从头顶而至的剑墙之压
！圆圈在不断地收缩，剑墙也不断收缩。他扔出了从褚决哪里摸鱼摸来的火雷咒、暴雷符，符咒竟然被剑压击碎，连一点效力都没挥发，就全军覆没！巨大的威压与渺小的凡人，一对比起来，叶一鸣似乎觉
得在剑顶上看见了绝境！
“没事的……”
他自我安慰着握紧了苏樱的手。
剑墙已经逼到跟前，叶一鸣一咬牙，将剩下褚决所有的符咒都扔了出去，冰墙铸成厚重的防护，里面再加上聚冰珠的早就的保护罩，他一把按住苏樱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
“叶一鸣！”苏樱挣扎的手臂被叶一鸣护住。
而后听见头顶上传来巨大的震动，剑墙轰然坠落刺穿了冰墙的防护。
褚决开过挂的冰墙尚且不能一挡，何况自己的改良的聚冰珠。叶一鸣抱紧了苏樱，闭紧了双眼，威压毕竟是威压，如果他能够承受的住，说不定苏樱就能相安无事。
——不，不是如果，他一定可以承受得住！
——他在这个世界的一生，没有为别人承受过什么东西，这一次，一定要坚持住住！一定要！
叶一鸣脑袋上都是汗水，眼看着剑墙就要刺穿聚冰珠的防护罩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止住了动静。
叶一鸣等了一会儿，没有感受到身上的重击。
然而下一刻怀里的人发出了尖叫：“不要——！”
只见苏樱腰间的香囊有张符咒飘出，发着微暖的黄光。月山教的包围圈之外，赤老头靠在栏杆柱子上，颤抖的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与那张符咒一模一样的符咒。老人家咳着血，颤抖地撕开了符咒，于此同时，苏樱面前的符咒竟也同时被人撕碎了一般，在空
中自行破碎。
“傻丫头……老头就知道……你舍不得用……还好藏了一手……咳咳咳……”“不要啊啊！”苏樱惨叫起来，伸出手要去够那碎成碎片的符咒，想要把它抓在自己的手心里，然而她怎么抓都抓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碎开的符咒中有一道黄光朝天际射去，在一瞬间将威压合一悬于头顶
的剑墙击散！
黄色光芒大作，照的人睁不开眼，生生将月山教长老的包围圈冲散！
赤老头呜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从栏杆上摔了下去！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颤抖地用干枯的手，朝着苏樱的方向伸出了手。
黄光似乎就是赤老头的化身，在赤老头断了气的时候，黄光骤然消失，恢复成为几张符咒的碎片。
“不——！”
苏樱拼命地将符咒碎片装回了香囊，此时天空大亮，聚冰珠也同步而碎。叶一鸣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地重伤在身的月山教长老，而后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赤老头。
“爷爷——！”
苏樱第一次用这个称呼惊恐万分地喊道。
她朝着赤老头跑去，却到赤老头跟前的时候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
“药呢？药呢？啊对，叶一鸣！叶一鸣！把药给我！”
叶一鸣迅速来到赤老头边上，把了脉，试了鼻息，已经是回天乏术，半点都没有活着的迹象了。
除了身体上的余温，还有那摊温热的鲜血，似乎再诉说前一刻，这个身材矮小色眯眯的老头，还微笑着坐在那里。
他从空间戒指里默默地拿住了最好的药给苏樱，苏樱坐在地上，将赤老头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撬开他的嘴把药灌了进去。
她第一次发现赤老头的脑袋这么轻，不仅如此，他整个身体都很瘦小，似乎被谁抽干了他生命的重量。
“吃药啊……吃药啊！吃药啊！”
“怎么办，他不吃药……”苏樱满眼都是泪水，但是泪水执拗地没有流出来，她害怕视线模糊的那一瞬间，这个小老头就要灰飞烟灭了。
苏樱用着无助的目光，对着叶一鸣喊道：“怎么办？叶一鸣怎么办？用针？用你那什么都做得到的毫针可以吗？！”
叶一鸣蹲下身，什么也没有说，抱住了苏樱的肩膀。
苏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然而这个拥抱却似乎一个开关，苏樱一直没有留下来的眼泪，在这个时候啪嗒啪嗒地滴到赤老头保持痛苦模样死去的脸上。
她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像是要朝着上天讨要什么一般，声嘶力竭。
然而上天听不懂这个女子的声讨，任由着这悲惨的哭声在莲教山脚处回响。
叶一鸣垂下眼睛，缓缓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泛着银光，通过移形换影，在名门正派之间迅速穿梭着。
他的身影极快，快得他都不知道到底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疼痛得要炸开，唯有敌人的鲜血和惨叫，才能让这份疼痛少了一分。
银光在围剿的人群中闪现，他们身体上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却在银光闪过的时候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顿时经脉大乱，气血逆流！
发生什么事情了？！
藏在一边的徐启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苍天白日之下，那道黑影如恶鬼，眼睛泛红，手中银光如同他的利爪。恶鬼人们的身边经过，贪得无厌地吸食着他们的寿命。
恶鬼身边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口吐鲜血倒下，哪怕是先前已经重伤在身的人，都要了结了他的性命才会放心。
恶鬼的速度极快，快得只让人记得银光，却在看见银光的一瞬间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是……恐惧？
徐启帆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而后觅食中的恶鬼朝着他这边投来冷冷的一瞥，顿时六神无主。
“快走！”苍山派掌门拍地而起，拉着徐启帆及苍山派众人慌不择路地御剑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