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我将军了哦，狩时。”
修魔者地牢之中，小姑娘死鱼一样的眼睛忽然犀利起来。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孙智修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荡着：
“现在假装自己中毒倒地，已经太晚了哦。”
“小姑娘，我……”
孙智修干笑了一声，张了张口，话却被小姑娘打断道：
“就算你说你幼时经过特别的训练，对于一切毒药都有先天的免疫能力，那样也显得太蹩脚了吧，狩时！”
孙智修沉默不语。
他似乎完全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身中奇毒而还能安然无恙的事情。
背对着地牢火把，他的身影融入了地牢房间里的黑暗之中，也挡住了那双眼睛里闪过的东西。
“阿勒？奇怪？”
只见这沉默之中，孙智修惊讶起来：
“小姑娘，刚才你给我的喝的难道是奇毒？可是，我为什么会没有事情呢？真奇怪，小姑娘……你可不要开玩笑啊……”
“是啊，你中了必死的毒，可是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地在这里跟我说话，这不是你应该解释的事情吗？”
小姑娘嘴角微微一扯，似乎是用她那张脸做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自以为自己的陷阱终于捕抓到目标，却没有想到当事者丝毫没有察觉，道：
“是啊？我也很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姑娘，你真的给了我混了奇毒的佳酿吗？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呢？”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看起来非常无辜的样子摊了摊手。
可是背对着火把，正面面对她的那双眼睛里，却是一副所有都了然的目光。
目光是会骗人的，并不是客观的数据。
因为这个目光——仅对小姑娘显露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更偏向于一种挑衅。
小姑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反驳道：
“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亲手选的奇毒——”
话说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跳，觉得有些不安。
特别的对面那个人藏在黑暗里的窥视等待的镇定目光，仿佛在等着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果然，她的话音未落，便听见孙智修如同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的东西，立刻接着她的话头开口道：“你亲手选的奇毒？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修魔者之主身边一个贴身丫鬟的身份，又怎么会懂得时间上什么样的奇毒才是最为致命的呢？这么说吧，这奇毒你又是从哪里选的呢？难道就没有可能，你也是被别
人骗了，塞了假的东西给你？”
孙智修嘴角扬起微微笑意，那是笃定的胜利的反击笑意：“退一万步来说……为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我，就要下这样的奇毒？我已经在牢笼之中，小姑娘你就算不用奇毒，我也并不能做什么呀？就算是修魔者之主不想留一个活口，直截了当地让人毒死我或严刑拷
打逼死我即可，何必像你这样委婉呢？你真的确定，他不是故意拿假药诓你？”
小姑娘浑身一震。
垂在身边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她咬紧了牙关，心里对着“狩时”这个名字呼喊了千万遍。
然而眼前的人比泥鳅还要滑，几乎要抓住的时候，又被不留痕迹的逃走了。
——狩时！！！
他把皮球踢回来了。
这不公平！
他在利用系统的规则，跟自己玩文字的游戏。
小姑娘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自己的手掌心中一般，握成拳头的手指关节咯吱作响。她想象过狩时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几个答案，除了她之前的猜测的那些，天赋异禀的情况之外，还有几种可能。还有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是，谎称之前她被有药的糕点弄晕的时候，叶一鸣曾经给过他一些
药丸，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药丸的影响，继而从这方面切入，将异常转嫁给叶一鸣身上。她也想过狩时会把她拿错了药这种事情考虑在内，到时候她只需要说奉修魔者之主的命令前来杀他灭口之类的即可。然而，狩时却一开始没有表态，激怒她自己把话说出来，继而利用她话语里的漏洞，将
她准备好的答案提前瓦解，这样一来，她若是回答不妙，异常将会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疑点既然已经存在，当事人只要不承认的情况下，任何的辩白，都只会让真相扑朔迷离。
这只会让系统困惑而已，不知道具体的异常要归结于谁身上。
她真的是准备了奇毒，但是无法证明。
狩时真的是喝了奇毒没有死亡，但是同样存在他的合理性。
如同罗生门。
各说各话，谁也不知道真相的罗生门。
现在这种情况，要么顺着孙智修的台阶下，让自己的异常同样抵消。要么不惜加重自己的异常，也要抹杀狩时用罗生门的手段营造出来的合理性。
小姑娘还没有回答，又听见孙智修把台阶铺的更加明显，似乎在引诱她快点顺着台阶将自己的话圆起来：
“小姑娘，弄错了毒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是别有深意呢？”
——啧！
小姑娘却被这铺台阶的话挑起了情绪，猛地抬起头，瞪着狩时，索性豁出去道：
“我不可能弄错的，狩时！因为，那个奇毒，便是我竹九音专门为你准备的啊！”
这话一出，空间安静下来。摇曳的火把的火光停住了，空气中飘荡的灰尘也同时停住，就连地面下沉的动静和摇晃的感觉也同时停住。
时间，在这一时间静止。
出现了！
——这个时候异常达到逮捕指标的特征。
竹九音的视角里，有个白衣人从孙智修身后墙体穿墙而入，动作非常缓慢，缓慢得如同故意在拖延时间一样，一帧一帧地进行自己的动作，还要卡上一会儿。
她下一刻就要被白衣人当做异常带走。但是与此同时，系统会因为肯定了她的存在，而肯定了她刚刚施加奇毒的绝对真实性。那么，狩时那边也会因此，被判定“中毒不死”的异常。
就算赌上了自己，她竹九音也绝对不后悔。
为了把这个人带回去，为了让他不要重蹈覆辙，为了让他放弃这一次一次可笑的、可怜的实验——
每次的轮回都是徒劳，只会让这个人支离破碎而已。
像是他以往重复的那么多次一样，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
*
她是第二代竹九音。
在她的被重塑的记忆里，因为当时技术的原因，尚且留存着一星儿点第一代竹九音的记忆。而在第一代竹九音的记忆里，狩时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情况，完全是源于一个少女的灵魂。
第一代竹九音对于狩时有极强的依赖感，但是狩时那时候注意力完全在某一个角色身上。
那是另一个世界里面，一个普通寻常的少女。狩时那时候还是习惯用自己的权限，在各个世界里闲晃，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他们产生了不该产生的交集。
那时候是狩时黑衣人的身影不小心被少女目睹，误以为狩时站在悬崖边是准备自杀的绝望之人，哭着嘶喊着拉着他不要轻生，狩时为了不暴露自己只好顺着少女的话编了一些事由。
也是因此，狩时对这个少女留意起来。
然而这个世界的故事终将结局，少女的命运终将走向凋零。
她是一个配角。
为了激发主角的奋发之心，而被安排了被奸人凌辱致死的情节。狩时不甘心，给少女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最后只是延长了她死亡的时间，将她从凌辱致死到服毒自杀、被火烧死、被乱箭刺死、被长刀砍死等等……因为少女是时间定点，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死亡，只
不过是换了不同的死法而已。
目睹了成百成千次的死亡之后，狩时最后选择将少女的灵魂数据封印起来，交给了当时还是另一个最高权限黑衣人的百里九歌。
而他自己，则像现在这样，不停地做着实验，寻找一个成功的轮回方法。
可是黑衣人们都知道，系统便是系统，世界是被规定的，这样的方法不可能存在。
一个人如果面临一次绝望，还能有重新翻身起来的机会。
但是，如果他的每一次都只是一个绝望，那么，这个人，将会永远坠入黑暗的深渊。
心力交瘁，像是被放入绞肉机里面，吱吱吱地绞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竹九音看着穿过墙体缓缓现身的白衣人，她心里做好的准备，没有准备逃跑，她也没有办法逃跑。
能这样……也足以。
啵——
空中似乎传来什么气泡破碎的声音。
然而，空气之中并没有什么气泡。
只听见孙智修在她对面开口道：“果然是爱做梦的小姑娘呢……说出来的话连我都差点当真了呢……对烛九阴这样的上古神兽入了迷，以至于将自己当做了神兽的化形吗？还是说，这是修魔者之主刻意让你们自己信以为真的？给你一个假
想敌，还有一个假想的身份，借此来开发你们的潜能？”
孙智修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
“小姑娘你什么都挺好，就是精神上似乎有些问题……这不怨你，这都是修魔者之主的错……”
竹九音的瞳孔剧烈缩紧。
在孙智修说这话的时候，白衣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异常……被减轻了……
孙智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形象忽然高大起来，脸色也十分正经：
“小姑娘，你安心在这里呆着。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正常的世界之中，过上正常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的生活……”
这时候，地牢门口响起了咔哒一声，孙智修几乎没有迟疑便拍了拍衣服上的干草，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
竹九音顺着他的视线猛地回过头看向了来人，只见星河缓缓走到了孙智修的牢笼面前，打开了牢笼的大门。
星河虽然开了门，但是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了疑惑。“我能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