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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接过孩子,拨弄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一副呆滞的表情便泛起了笑意。那仿佛静止不动的心也跳了,眼睛闪着,脸上焕然一新。又转头看了看抿了嘴微笑着站在一旁的阿晋,道:

“真辛苦你了!”

“看你说的,这孩子好带呢,不哭不闹的,特别省心。”

这时沈妈沏了一杯茶,端着走过来,道:

“是啊,奇怪喔,我见过这么多孩子,还真没见像芽子这样规矩的!”接着又说,“夏老板,喝杯茶消消暑吧。这天可真够热的。”

他腾出一只手来,接过茶杯:“辛苦了。”

沈妈道:“真是!你这未免太客气了,这样说我心里不安哩。”说着,她和阿晋都笑起来。

阿晋要接过孩子:“是啊,让人觉着见外呢。来,把芽子给我吧。”

他松开手,也只是笑,口里连说:“那哪能,我心里感激……”

阿晋微笑道:“就这,你每天说了多少感激,那我不晓得要感激多少呢!”

他无话可说了,于是大家一笑。

他心中尽管有些烦忧,也绝不会在阿晋和沈妈面前流露出来。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马路上的柏油都被炙热的阳光熔化了,但他的天空似乎冻结了起来。一时间,他对未知的前路充满了忧愁,甚至有些惊慌,不知道指望能到达哪里。生活赋予了他想望,他对此是感激不尽的,但同时他感到悲观,即使他对自己说:“悲观在任何时候都是自卑无能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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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四十二回(2)

接连的受挫,苦恼的阴影把他的世界弄得愈来愈昏暗,仿佛鼻梁上那副夹鼻镜就是罪魁祸首似的。然而,这副特制眼镜掩饰了他的难堪!甚至在不明就里的旁人看来,他既像个作学问的人又似那故作玄虚的公子哥,或以为追逐潮流而标新立异呢!

可他只是个受损害的戏子!

生活就像作戏,在于美化,在于修饰。他陷于两种并存的痛苦企图之中:追逐完美与悲观失望。

然而正当他觉得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堵墙,打开一条出路变得极为艰难的时候,却出现了转机——有人上门来请他去教戏!

有人聘请他教戏,这当然是件好事——求之不得哪!

却说这聘请他的人,是上海一家银行的董事,姓屠,叫屠仁福,业内的大红人,也是银行界一个京剧票房的大佬,月仙还曾在这个票房象征性地拜过客、唱过戏。因此可说这是一位“捧夏”的健将,早就相识了。而且很早时就经屠的点拨,一直把积蓄都存在其银行里。

屠是通过戏院得知月仙的情况的,得知情况后便派助手找来,来客也是月仙的戏迷,见了他就拱手道:

“夏老板,许久没听您唱戏了,可还好吗?”

月仙低了头来,只是微微笑了笑,像是苦笑:

“还凑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这年头儿什么都很难说,一切安好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了!”

月仙和来客面面相觑,不知对方有何贵干,一时无话,只吩咐沈妈道:“沈妈,快给客人上茶。”

来客道:“夏老板用不着客气,我来是有事相求,说完了就走。”

月仙道:“有啥事您尽管说,只要能办到,夏某定会尽力而为。”

“是这样,前一阵子听说夏老板出事住院,碍于战乱而疏于联系……这次登门主要是代表东家问候夏老板,再就是想请您出山!”

“恐怕对不住,要是扮戏,恐怕……”

“您先别急,东家已得知情况……请您不是登台扮戏,是教戏!”

“教戏?这可有些折煞夏某了!”

……

很快,他亲自去见了屠仁福。

这屠仁福长得很胖,不仅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的,还留着一头鸭屁股头发,外表看起来像一个大腹便便的傲慢商人,实际待人温和有礼(或许自有一套商人的圆滑)。屠是个准戏迷,家庭也是个准戏迷世家,跟南北京剧名角都有些交往。他可不是一般的戏迷,不仅爱看戏、捧角,还拿出大笔钱来组织票房,更喜欢别人称他为“老板”(虽也能“票”几出戏,可嗓子不济)。月仙初到上海登台献演之际因不懂“规矩”(没拜客),屠老板组织的票房曾联手沪上其他大票房搞过闹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时因有要人出来周旋、月仙又象征性地走了个过场,才化解了龃龉。事后,其他一些票房虽不再找茬,却也保持了距离,但屠老板因赏识月仙才华,该捧还照样捧,因此和月仙算是有比较密切的关系。

事情很快落实了下来——月仙和屠老板签订了合约。也正如屠老板事前许诺的“酬金不成问题”,合约上写明一个月两千元(不包括每次接送的车费),这相当于当时在上海待遇较高的名伶的报酬了,可谓出手甚是大方。此外,屠老板听手下说月仙住的房子有些旧了,还请人给装修了一遍,送了一些家具。月仙心里很温暖,一番感激自不待说。

这个炎夏给他吹来了一阵凉风,驱散了他的愁绪,隐去的希望倏地从心底重新涌了起来,涤荡了一切,像是新获得了一种力量。

然屠老板聘请月仙教戏,却不是指导屠本人,而是指导其相好,一个叫逸卿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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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四十三回

上海静安寺路附近,有一些漂亮而神秘的小洋楼,大多是些富商豪贾、流氓大亨和政要的藏娇金屋。其中有一栋雅致的白色小别墅,是银行家屠老板的藏娇之处,是他送给丽人逸卿的。

且说这逸卿,本是个舞女(1),曾在大都会舞厅乃至上海滩舞业界十分走红。她真名叫章佩颐,跟她母亲姓,小名叫菊儿,天津人。母亲原是北京八大胡同的青楼女子,宁波人,嫁了在北京做生意的张某,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夭折了一个)。其父后来做生意亏了本无力偿还债务,拍屁股跑了,从此下落不明。母亲无奈,回到了南方,把两个女儿也带到了南方,因生活无着,便又重入青楼,且把大女儿也卖入了青楼,而让小女进传习所跳舞。于是,章佩颐后来变成了大都会舞厅的章逸卿。

逸卿在名花荟萃的十里洋场虽算不上是头等丽人,但身材苗条高挑,风姿秀逸,谁见了都会喜欢。而且人极聪慧,舞跳得好,举止优雅,谈吐不俗,因此一时声名鹊起。

逸卿自跳舞跳红以后,竟同时有四位富贾公子倾心眷顾,愿意为之梳拢。不过,她自有法度,在虚与委蛇之际,并不迷乱任何一人,终得清白一身。但她的身价却与日俱增,行情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上数万元,可挥霍得也相当厉害,不仅住最豪华的公寓,穿最名贵的衣装,且在风度上一律向上海滩那些阔太太和名小姐们看齐。除了那四位富家公子对她纠缠不休外,每天想请她吃饭、跳舞的人亦不在少数。渐渐地,她就养成了一个晚起晚睡的习惯,每天等她醒来推开窗户,那开着车来接她的人已然排成了队。她一般到了晚上十点以后才去舞厅,在此之前通常是在哪家大饭店里人家请吃饭,还总是应酬不过来。她每次到舞厅都是姗姗来迟,待进舞厅的盥洗室补妆出来,等着和她跳舞的已有好几位了。她只好由舞女大班告之哪位先生在前,然后再按先来后到的顺序陪跳,不然就要出乱子。

她后来被屠老板看中,却有些意外。

屠不会跳舞,但为了应酬客户,常陪客人去舞厅,于是认识了她,且一见倾心,便有意娶为侧室,叫她不要去跳舞了——反正跟了他有吃、有穿,保证能过上好日子。她也想居家过日子、脱离舞厅,本来可以嫁给那纠缠她的四位公子中的一位的,但她举棋不定,怕由此造成不公。屠看出了她的心思,积极出击,不仅送了她一辆昂贵的轿车和一些价值不菲的玩意儿,还以她的名义买了一栋别墅,她进退两难,由此跟了屠。

屠原本是要娶她的,可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了策略,所以她就成了屠的“金丝鸟”。

被屠养起来后,她终日无事可做,闷得慌,即使把母亲接来与自己同住,亦整日无言。她其实恨透了母亲,恨母亲把姐姐带入火坑。她姐姐叫佩芸,入青楼后,不久就嫁给了一位广州的富商,以后就杳无音讯。此外,她也并不喜欢屠,而且自把她养起来之后,屠平时就很少到她这里来,说是忙于事务。不常来倒是好的,她只指望排遣她的寂寥,因此她想唱唱戏。她喜欢京戏,在北京生活时就受过熏陶,到了上海这几年一有机会更是往那戏院跑。现在闲下来了,便让在京剧界联系甚广的屠给她请个师傅,以期好好学学,不至枉费了光阴。

然而当月仙上门来教戏时,她竟大吃一惊!

(1) 舞女:上海人时称“货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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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四十四回(1)

且说月仙上门教戏时,逸卿大吃一惊。原来,这逸卿却是月仙的戏迷,自月仙初到沪上登台献演起,她便一直追着他的戏看,还托案目给他递过纸条呢。前一阵子不是风闻他被炸死了么?这会儿月仙站在她面前自报家门施了礼,她便由惊奇感到有些恍惚,心口跳着,道:

“哎呦,您果真是夏老板!”

月仙微低了头,“谢章小姐看得起夏某,岂可以冒充。”

逸卿倒笑了,把他让到客厅里,吩咐佣人赶紧上茶。月仙客气了一番,把胡琴轻放到脚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佣人端了茶壶过来,给他斟了一杯,又给逸卿斟了一杯。逸卿抿着嘴笑,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光脚穿着一双拖鞋,坐下来后还发现自己穿着的花绸旗袍的肋下大襟有两个纽扣没有扣着。她端起茶杯来,在唇上碰了一下,并没有喝茶,而是藉此伸出另一只手把纽扣扣上了,翻着大眼直望着他:

“我是由北平来的,夏老板能听出我的口音来吗?”

月仙抿了一口茶,道:

“章小姐说第一句话我就听出来了。”

“夏老板不奇怪吗?”

月仙微微一笑。

“我十四岁时来的上海,口音改不掉了。”她说着,嘴角一掀便露出了酒窝来,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仍盯着他那清秀的眉峰看。看得月仙有点窘了,道:

“章小姐为何要学戏呢?”

她手扶了茶杯,偏了脸,用右手拐撑在桌沿上,托住了脸腮,那脸腮兀自有些红云,说:“这不闲着没事儿吗,时间浪费也就浪费了,就想学点玩意儿。”

接着又说,

“我蛮喜欢京剧,小时候还差点进了梨园行呢。”

月仙道:

“这么说来,章小姐一定有很深的底子吧。”

她摇了摇头:

“我只会些大路的唱段。”

“那能否清唱两段我听听看?”

“哎唷,这两天热得紧,嗓子不大好呀。”

“那就甭勉强了。”

接着便问,

“章小姐想学什么戏呢?”

“随意,不过我倒是喜欢夏老板扮的青衣戏。”接着,“实不相瞒,我看过不少夏老板的戏……”

“那真多谢过去捧场!”

这时佣人又送来了一些水果点心,她用竹签挑起一块苹果片,含在嘴里咀嚼道:“夏老板怎么出来教戏,不登台扮戏了吗?我原听说您……”

稍顿。

“章小姐看不出来吗,我的一只眼睛受了损……”说完,月仙望了望那从窗外溜到地板上的太阳光线,将身子缩了一缩,忽然显得有些拘谨的样子。

她停止了咀嚼,抱歉道:“哟!真对不住,我还以为您故意戴一副眼镜呢,对不住……”

“没有关系。如果章小姐不嫌弃,那夏某今后就在您面前献丑了。”

……

说话间,逸卿毫无顾忌地赞美他的才华,亦不掩饰对他的仰慕。月仙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加上两人都带着北方口音,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也拉开了他陷入僵局的生活的帷帐。

逸卿给月仙的第一印象像个大家闺秀,举止、言谈都大方得体,而且看起来清丽脱俗,不像舞女出身。她的恬静与开朗显示了一种由良好的平和气质构成的优异禀赋,既有北国女子的张力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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