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灰色的童年02(1/1)

“刚才我们约的车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可能有暴雨,他们怕有山体滑坡,要过好几天才能来接我们。”

“我也不认识什么车送你们回去。”

“能不能收留我们啊?”

“我收留你们两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啊,这村子小,我怕以后嫁不出去了。”

“拜托了!”他哀求着,“我好歹也算帮过你,天这么黑了,我们又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能不管我。”

粱以梦又重新出门,村子里租摩托车的人家早就休息了,被叫醒的老板娘揉着眼睛,很不愉快的说,“这么晚了,真是不想挣你的钱,车你自己推吧,记得还回来。”

她随便推了一辆车就往韩晋说的方向开,这段回城的路有些颠簸,白天还好些,等天黑透了,很容易看不清地上的坑。走在两边都是玉米地的路上,前后一辆车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会突然窜出什么来。

而粱以梦却格外的舒心,她知道,黑暗的地方不会有人忽然放出的冷箭,不会有让意想不到的伤害,什么都不会有。

其实黑暗有时候也代表这纯粹。

经过了一个大坑,车子猛烈的颠簸了一下,随即歪向一旁,万幸并没有抛锚,不过也让她有些后怕。最悲惨的是,车子的灯居然还坏掉了,微弱的灯光还不计手机屏幕的光亮,只好打开手机的闪光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控制着车子的方向。

粱以梦停下车子,用手机的闪光灯照亮了对面人的脸,“韩晋!”

韩晋马上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

在粱以梦忙着帮她把东西都想办法扔到摩托车上的时候,他像是死里逃生一般的叨叨不停,“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才打通吗?谢天谢地你还是来了。”

“你们两个人?”她说,“我这摩托车只能坐两个人,难道要来回接你们两趟么……”

韩晋停下来,扯着嘴角冲她呵呵的笑。

粱以梦收留他们的条件是,他们只许在屋子的过道里打地铺,并且不管他们吃,不管他们喝。

夜里确实有些冷,对于她来说尚且如此,何况是一道木门之外的两个没在这里住过的人。她能听到他们的翻身声,还有叹气声。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敲门,“你睡了吗?”

粱以梦不理。

“你们这儿太冷了,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吧。”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毛病。”粱以梦一边咒骂着一边打开了门。

韩晋笑着,侧身进了屋,粱以梦就将门开着,跟随他走到了窗边。

“还是这里好啊,一仰头就能看到星星了,粱以梦你快过来看啊。”他仰望着星空,看得入神,像是被吸进去了一样。

“那你是喜欢这里,还是想回去?”她问。

“我说不出来。”韩晋如实回答,“我觉得在这里可以享受一份宁静,可大城市诱惑多。”

“等你成功了,就会贪恋那个世界了。”

韩晋叹气,“我不敢说大话,我怕我有天成功以后,可能真的会舍不得放弃,因为自己曾经是那么努力。”

粱以梦坐下来,用胳膊抱着膝盖,“你一路走来不容易吧。”

韩晋在面对她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伪装了,因为所有自己最狼狈的时刻都被她撞见了,“实不相瞒,也有人找过我,但有的出钱很低,但你费时费力的给他坐了半天,人家却说不要了,还有出钱多的,但总是挑毛病,说涉及的不好,要么就是技术不行,把我打击的不行了。算起来,你说的那个朋友算是我的第一个大客户了,给的钱多,对技术要求也不高,恐怕是知道这种体力活没有人愿意接,才会找到我们。”

他呵呵的笑了一声,“你说,我是不是一直都要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了。”

粱以梦还在考虑要怎样安慰他,没想到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和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我还没听过你小时候的事,你给我讲讲吧。”

“我想,这可能需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一夜的时间够长了吧。”

那个时候,粱以梦还不认识刘楠。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跟着爸妈住在一起,生活过的虽然清苦,但也能寻找到最简单的快乐。

后来,母亲为了能让她读上好一点的学校,有个好的未来,狠心把她送到了远在城里的奶奶家。年幼的粱以梦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何况距离又是那么的远,相见一面都很难啊。除了哭,放声的大哭,她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情绪的方式。

粱以梦的失声痛哭并没能改变母亲的心意,还是忍痛的丢下了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拼命的在后面追,可那么小的步子怎么可能追上大人的脚步,况且母亲越走越快,她拼命追啊追,觉得在努力一些就能抓住什么了,结果身子猛地向前一探,摔了个大马趴。

膝盖磕在地上,土路的石头与肉激烈的碰撞的痛感迅速传达到大脑,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大声的哭泣。

这时,她的奶奶才有些不耐烦的拽着她的衣服,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弄得像是被抛弃了。”

粱以梦的奶奶并不喜欢她,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脑子里根深蒂固,所以喜欢她的堂哥会更多一些。前些年他们的爷爷还在世时,她表面上装装样子还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而随着老爷子去世时间的增长,她的偏心就表现的愈发明显了。

粱以梦并不能理解奶奶的这种不喜欢是深入骨髓的不喜欢她这个人,无论她怎么做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而不是不喜欢她的行为,不是她改掉了奶奶眼中视为臭毛病的行为,就能讨得一星半点的欢心。

奶奶说她像个野孩子,每天总喜欢出去疯跑,弄的满身脏满手脏的回来,一点也不好管教。她开始乖乖的待在家里,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奶奶剪纸,翻看小本的挂历。

这样日复一日,突然有一天奶奶忙着手里的活,眼皮也没抬的问她,“你是不是很想出去玩啊?”

“不,不想。”她托着腮,违心的摇摇头,“不想出去玩。”

“在家里看我弄这些很没有意思吧,不然你出去玩好了。”

正当粱以梦心中欢喜奶奶居然开始关怀她的时候,这个慈悲的老人从床头的被褥底下翻出了几块钱递给她,“那你出去买点冰棍回来吃吧,天气实在太热了。”

粱以梦接过那些钱塞进了裤兜的最深处,才垂头丧气的出了门。

烈日的阳光把她照的更加蔫头耷脑了,平日跑出来玩,四脖子汗流的时候也有,但从没有过像那日一样的感觉。那时的粱以梦不明白自己的沮丧是被心情左右了,只能用一种形容天气的词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那就是闷。

紧接着,她又开始无端端的担忧起来,怀揣着那么多钱,内心有些不安,怕丢了会惹怒奶奶,让她更加不喜欢自己,越是这样想就越怕钱会弄丢,越怕丢就越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紧张的每走几步都要伸手去摸一摸裤兜。

这让她有种备受煎熬的感觉,也是那一次懂得了拥有别人所期待的东西会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小卖部的冰棍种类很多,琳琅满目的让她看花了眼,但还是很快找到了奶奶形容的那一种,等待老板找钱的间隙,她瞥见了放在冰柜里被冻成小蘑菇形状的冰柜,一个袋子里有五个,都是不同颜色的。

她看的太入神,以至于老板将零钱递过来也没有察觉,老板便走过来说,“要买一袋吗?很好吃的。”

她看着冰柜里的冰棍,好似他们都变成了通人性的小蘑菇,眨巴着眼睛向她招手,加上小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和占有欲,使得她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买一个吧。”老板又鼓动了她一次,随即就帮她做了决定,伸手准备打开冰柜把东西取出来拿给她。

奶奶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粱以梦的脑海中,而且是那般威严庄重的面孔,她打了个寒战,立刻拦住老板,“不要,不要了老板,我就是看看,谢谢你。”

说罢,她赶紧接过老板找的钱,拿好了东西走出了小卖店。

天气太热,她怕手中的冰激凌会化掉,决定一路小跑回家,就那么跑了一路,冰激凌还是变软了,紧紧攥在手心的几块钱也有些潮湿了。

仿佛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便不再拥有唾手可得的幸福,快乐也变得来之不易了,而自己又多了一项技能,叫做讨好。

她开始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越发的迷失自己,却不自知。

慢慢的,那里的孩子也都知道了粱以梦是乡下来的孩子,都十分排挤她,不愿意带她一起玩,除非是在过家家时需要一个她们认为很丑陋的角色,才会想起她。而在奶奶面前逐渐无法树立自信的粱以梦,一天比一天自卑,也甚至逐渐的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去扮演恶毒的巫婆,最终被众人制服,打倒在地。

现在回想起来,她多像一只斗牛场上的公牛啊,孤独的站在那里,他们却聚作一团冷眼旁观着她,并且拍掌、喝彩、高呼,只为了等待牛的心脏被冰冷的剑刺穿的那一秒,然后寂静下来,看它疯狂的挣扎,直至倒地死亡。

此番过后,他们还会继续高呼,去见证下一头公牛惨烈而短暂的死亡时刻。

那么牛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听到的是刺耳的掌声,看到的是一张张扭曲而模糊的笑脸,还有同伴的惨叫声,而远方看戏的人,他们在说什么,在笑什么,他们在乎什么,它统统都不知道。

她的心也像是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流淌出鲜红的血,而她捂住了伤口强颜欢笑,只为了交换她们吝惜给予她的友谊。

时间久了,她能从这种不公平的友谊里得到的快乐一点点变少,也就不再祈盼能有一群朋友,总是做什么事都一起,什么话都可以跟对方讲,也从不担心会失去对方。

她觉得人可能不需要所谓的友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很好,没有人会冲进来,张牙舞爪的伤害她,她也不必为了一些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而一味的隐忍退让。

她不再喜欢出门,就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这才算是能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开学了,她穿着妈妈特意为她新买的衣服,背上了新的书包,踏上一段陌生的路,将会认识很多同学,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崭新的,而又都是为她准备的,这令心情一度低沉的她突然有了欣喜若狂的感觉。

现实却跟她的想象大相径庭,只有她对这未知的一切感到陌生而已,绝大多数人很早就上幼儿园了,而这个地方又只有那么一所幼儿园,几年的时间,互相之间想不熟识都很难。

粱以梦挤进教学楼前的人群里,看到别人三两成群的站着,有说有笑的不知聊着什么,而自己谁也不认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让自己参与到别人中去,就傻愣愣的杵在原地,一脸的尴尬。

妈妈临走前还叮嘱她,要与其他小朋友好好交往,要与人为善。

她真的好笨,这点事都被她搞砸了,她在心中埋怨自己。

可妈妈并没有向她灌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下半句,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粱以梦与别人的差距很大,班里其他的同学随口就能背两句唐诗,也很懂得老师的“规矩”,因而她的莽撞让她总是引来同学们的目光,有时还有窃窃的笑声。

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那节音乐课了,漂亮的音乐老师叫大家站成整齐的三排,然后坐在钢琴前面,手指飞快的在前琴键上起舞,国歌的旋律缓缓的流出,有的同学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来,跟我一起唱。”

话音刚落,除了粱以梦,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唱了起来,“起来……”

粱以梦知道这是国歌,也听过很多次,却没有人一句一段的教过她要怎么唱,怎么唱才叫不跑调。她抿着嘴,很怕被老师发现会批评她,也不想成为一群人中的异类,就试探着小声的唱了几句,但合唱的声音是多么大啊,把她怯懦的发出的蚊子声盖的严严实实,意识到这一点,她就肆无忌惮的大声唱了起来。

她也跟着摇头晃脑,唱的有模有样,但滥竽充数的故事很早就有了。正当她陶醉其中的时候,站在她边上的陈丽艳忽然停下来,冲着她大声说,“你到底会不会唱啊,你带的我都跑调了。”

明明大家都在那么卖力的歌唱,那么大的歌声怎么就掩盖不住陈丽艳对她的斥责呢,好似所有人都针对她一样,歌声停止了,钢琴的伴奏声也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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