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灰色的童年04(1/1)

她们看着说明书,一起研究着怎么玩,与其说是一起,倒不如说粱以梦只不过是刘楠叫来的陪客。从始至终,刘楠都把溜溜球攥在自己的手里,好不容易轮到粱以梦玩两下,她有像是怕她会弄坏了一样,不错眼珠的盯着她。

粱以梦边看说明边说,“说明上说这个东西可以放在地上滚,就像是推铁环那样。”

刘楠立刻大呼,“那可不行,万一坏了怎么办啊,这不是你的东西你又不心疼。”

原来刘楠并不想与她分享,粱以梦觉出了刘楠的排斥,也就对这样东西没什么兴趣了。刘楠还在小心翼翼的把玩着,粱以梦就开始左看看右看看。

刘楠屋子里的家具很旧,搭在窗户外面的衣服款式也很老气,可看那大小应该是刘楠的衣服,平时都是穿校服,这些衣服也没见她穿过。

刘楠自己一个人玩了一会儿,也觉得索然无味了,把溜溜球放进抽屉里,“咱们下楼去玩吧。”

粱以梦点头同意。

刘楠才刚推开房门,那边的房门也开了,“楠楠,干什么去呀?”

“哦,我们到楼下玩一会儿。”

“别走太远啊,早点回来吃饭。”

刘楠有些不耐的回答,“好,知道了。”

粱以梦也向她道别,说实话她很羡慕可以有这样一个人的关心,催促她早些回家,不要玩的太累,可刘楠似乎因为嫌弃母亲的老态,而把这种享受视为了一种折磨。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内心的简单,而过于注重一些外在的东西,长大了,才明白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只可惜当时不懂错过了,后来想弥补又找不到机会了。

刘楠跑到楼下,“我带你去前边摘樱头。”

粱以梦跟着她来到了那颗樱桃树下,树上是大大小小的果实,有的已经红了,有个还是半红半黄。

“怎样的才算是熟了呀?”粱以梦问。

刘楠围着树转圈,“挑红的,红的好吃。”

但这颗樱桃树一直在这里,既然他们能发现,别的人也早就发现了,所以低矮的地方根本没有红色的果子,连红了一半的都很少。

粱以梦踮起脚尖够了两下,连底下的都摘不到,就听见刘楠叫她,“你过来,咱们一起摘上面的吧。”

粱以梦扎了个马步,让刘楠踩着她的腿上去,结果她上去挑了好半天都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你挑完了么?”

“好了,马上马上。”

焦急等待的粱以梦就在这时看见了朝她们跑过来的大黄狗,刚想告诉刘楠,可大黄狗先急了,冲着她们嚎叫了两声,继续向这边跑。

刘楠听见狗叫声,吓得从上面摔了下来,费力摘下的一把樱桃被扔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樱桃,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快跑啊。”

她们两个使劲的跑,不知疲惫的狗也在后边追着,眼看她们跑到了死胡同,已经无路可逃了,身后的狗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因为越来越接近猎物而变得兴奋起来。

刘楠急怕了,然后助跑了几步,借着红砖房凹凸不平的墙面,爬上了墙头,然后赶紧回身去拉还在墙下的粱以梦。她半截身子刚上去,狗就扑过来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刘楠用尽吃奶的劲儿把她拉了上来。

两个人坐在墙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狗还在地下呜呜,想咬她们却又上不来。

“哈哈,原来狗急了不会跳墙啊。”刘楠笑呵呵的说,“呀!你的裤子好像被咬坏了。”

粱以梦低头看了看被咬破的裤脚,不知道怎么也笑了起来,感觉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

不过,大难不死并不一定会有后福,甚至连现有的幸福也夺走了一些。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同学们都在盼望着发生点什么事吧,比如停电,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不上课了,可虽然什么都没发生,那一节本该是音乐的课还是被班主任给占了。

班主任一脸的严肃,底下交头接耳的同学都自觉的停止了聊天,把手背在身后坐的笔杆条直等着老师说话。

“刚才陈丽艳同学来我的办公室,跟我说她的钢笔找不到了,请同学们帮忙找一下。”

此话一出,讲台下就安静不下来了,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则是第一眼看向了自己怀疑的对象。

班主任出了一个主意,她让所有的人都闭上眼睛,然后如果谁“发现”了那支本该属于陈丽艳的钢笔,就悄悄的放到讲台桌上。

说完之后,所有同学都听话闭上了眼睛,却都竖起了耳朵,想通过听脚步声,判断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身边的人。

许久过去了,没有听见谁的脚步声,但大家还都很默契的闭着眼。

“好了,都睁开眼睛吧。”

所有人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讲台,看看那支钢笔有没有被完璧归赵,但讲台桌上空空的,班主任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好看了,“既然它不会自己跑回来,那我就只能麻烦各位同学将自己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看一看了。”

每个人都很配合的把自己的东西倒在了桌子上,粱以梦也不例外,只是她怎怎么可能会想到,除了书包里的东西,还有陈丽艳的那支钢笔,它被放在了自己的音乐课要用的竖笛中,随着书包被倒过来,而从竖笛中掉了出来。

可她,从来没想过这样东西会出现自己的书包里,并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她确实见过陈丽艳向班里其它同学炫耀这支钢笔,也必须承认她的确很喜欢,可这并不代表她会拿,哦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叫偷了。

“好啊,你这个小偷,这下被逮到了吧。”陈丽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一脸嫉恶如仇的表情。

粱以梦百口莫辩,可她确实没有做过,急得脸都白了,“不是,不是我拿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这种牵强的解释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人们更喜欢他们眼睛看到的事情。

陈丽艳开始得理不饶人的说道,“东西都找到了你还不承认,我看就是你偷的。哦,我知道了,你家没钱买不起钢笔吧,所以才要偷我的。”

粱以梦哑然,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要她说,穷就可以成为偷东西的理由吗?

她的大惊失色被在场的所有人误读成心虚,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变得锋利,因为他们已经开始相信陈丽艳所说的话,她再解释反而会引来更多人的羞辱。

何况,她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证明她没有拿,因为顶着一个穷字,才有了最大的可能。

粱以梦也不是没想过这就是陈丽艳自导自演了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可她应该不是故意陷害粱以梦,因为她真的相信她就是小偷,还气冲冲的把她的书包挂在了后院的树上,粱以梦去了厕所回来发现自己书包不见了,才在同学的告知下得知了这件事,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陈丽艳正举着一个大棍子,挑了挑树上的书包,见粱以梦急冲冲的过来,挑着眉毛说,“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嘛,但我听说你们乡下人都会爬树啊,快上去把书包拿下来让我们看看啊。”

粱以梦哪里爬过树,不过还好面前是一颗低矮的树,只是书包挂在上面多高都要爬啊。

她伸手环抱住树,一点点往上蹭,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她的胳膊,也只能咬牙忍住疼痛,继续上爬。好不容易蹲在了树上才发现书包还在很远的一个枝头,而那枝头承担一个书包的重量还是可以的,如若一个人上去的话,恐怕是要摔下来。

粱以梦知道没有人会来帮她,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冰冷,包括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刘楠,此刻就站在下面看着,似乎连怜悯之情都不愿给她了。

就在这时,从学校后门开过一辆小轿车,这可是比陈丽艳的钢笔稀罕太多的东西,自然把大家都吸引了过去,就连陈丽艳本人也是叉着腰大喊了几声后,加入了旁观了队伍。

“这是什么车啊?”

“是学校老师的吗?”

“哎哎哎,上面下来人了,快看。”

“啊,这男生长得真白,不像咱们这里的人啊。”

王迪就是在这个时候下车了,路过学校后院的时候,他的视线穿过了一群人看向了远处的树上,那个努力朝着一个书包伸手的女孩,也许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拿到了。

往往下一步,就会出现英雄救美的场景,他是个高挑的少年,只要站在树下稍微踮起脚尖,就可以够到书包,然后还要抱下她,轻声问一句,“你没事吧。”

现实是,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很快了进了教学楼,而出现在树下的是班主任。

粱以梦如愿的抓住了书包,也从树上掉了下来,重重的摔了一下,好像摔到了骨头,好痛,这算不算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感。

这件事和上次偷窃的事,终于还是惊动了她的父母,在班主任提到请家长的那一刻,粱以梦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本来她就是奶奶的眼中钉了,现在又要成为父母的累赘了。

学校向她的父母提出了劝退,李淑芬顿时又急又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抬手就要打她。

班主任赶紧拦住她,“我说您也别在我面前打孩子,咱们这不是在商量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吗?”

当天,粱以梦被安排在教室的角落里写检讨书,她不知道要检讨什么,犯错的并不是她,难道要她写上,不是我的错,但每次倒霉被抓的都是我吗?

很长时间过去了,她面前的纸还是空空的,较劲脑汁还是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走神了,想要伸长耳朵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听了半天也都是含糊不清的话。

“那就这样吧,让她先写检查……”

“可放进档案里,是要跟一辈子的……”

“没事,我再努努力,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好啊。”

粱以梦听到了检查,又乖乖的趴在桌子上,既然写出检查就可以不给父母添麻烦,那她就写。检查的内容就大致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而并没有承认自己有错,可怜如她,只有在自己的检查里才能高傲的昂着头,大声说着,我没错!

为了走形式,粱以梦被迫回家“休息”几天,也是在那几天,她如愿的让妈妈陪在了身边,可一切似乎都变了味。

爸爸和奶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虽然说出的话并不尽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那就是,“瞧瞧你养的好闺女。”

妈妈则会在这时反问一句,“什么叫我闺女,这就不是你闺女了吗?”

粱以梦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争吵,当她犯了错误被嫌弃时,他们就会用到“你的”这个词,生怕别人会误会了她的错误是影射了自己,可如果她得到了表扬,他们又都恨不得将她说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才能体现出她充分的继承了自己的良好基因。

这就像是一个天平,她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摇摆不定的有些头晕了。

再去上学的那一天,母亲往她的小书包里塞了好多东西,还特意叮嘱她趁着没人就赶紧给班主任送过去。当时的她也知道送礼这个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送给对方礼物,还要偷偷摸摸的,而且是带着讨好的感觉,但妈妈怎么说,她就照做。

粱以梦认识了方萱才明白,送礼物是要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而当年那个背着小书包偷偷去找老师的粱以梦不是去送礼物,那叫巴结。

粱以梦能被继续留下来读书,班主任下了不少功夫,他们一家人理应感恩戴德,但仅仅是精神上明白怎么行呢,要付之行动。

老师虽然说着让她以后要好好学习,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还是默默的接受了她递过去的东西,然后就有了“逐客”的意思,“好了,以后要做个好孩子啊,赶快去上课吧。”

也怪曾经读书少,父母又没什么文化,才会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是不允许开除学生的,而那个年轻漂亮又聪明伶俐的班主任显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回去上课才知道,那天从学校门口的小轿车上下来的男孩儿是个转校生,还转到了他们班里。

他未经同意的占用了粱以梦的课桌椅,她回来无处可坐,班主任赶紧说,“粱以梦啊,你再去搬一套桌椅来坐吧。”

“老师,我帮她搬吧。”王迪站起来,“麻烦你带我过去吧。”

粱以梦没跟他说话,埋着头走在前面带路,他倒是先说了,“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占用了你的位置。”

她很想回答说,没事的,反正你也看见大家怎么欺负我了,早晚也会加入的。

这个傻孩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你那天为什么要爬树呀?”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她没好气的回答。

“是啊,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把你的书包放到书上去呢?”

粱以梦不知道他是天真还是傻,索性问他,“你也转来有几天了吧,没听过班其他同学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他们是说不要跟你做朋友,因为你是个坏孩子。”他说,“可真正的坏孩子又怎么会被人那样欺负呢?”

“那你就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吧。”她说着就到了仓库的门口。

仓库是个一年都很少有人来几次的地方,导致看仓库的大妈看见个人就开心的不得了,更何况是看见向王迪这样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她边笑呵呵的说着,边从后边搬出了一套新一些的桌椅,“行了,拿走吧。”

王迪想把椅子落在桌子上,一起搬回去,可粱以梦非要抢着搬椅子,就只好他们一人搬着桌子一人搬着椅子,一前一后的回了教室。

王迪问老师要把桌椅放在哪儿,班主任环视了四周,实在没有空地方,就指了指靠窗那行最后的角落,“先放在那里吧。”

本来学习成绩就跟不上的她,坐在了角落里,前边被那么多人挡着,有时看不清,落下了一点就全都听不懂了。

王迪对占了她的座位表示歉疚,也会刻意的对她友好,但这也无济于事,反而让她更困扰,成绩一路的下滑。

有天来到教室,她发现自己的位洞里多出了一本并不属于自己的漂亮笔记本,下意识的反应是将本拿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莫名出现的东西已经让她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胆战心惊的坐下才发现桌子上贴了一张便签条,上面这样写着,以梦对不起,我不敢跟你说话,我怕大家也都不跟我说话了。你最近是不是抄不到笔记,我把我的笔记本借给你。

粱以梦赶紧捡起了地上的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土,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书包里。

后来,她去逛了音像店,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盘磁带,在归还笔记本的时候连带磁带一起给了刘楠。刘楠看到磁带很开心,说她很喜欢。

粱以梦还以为友情失而复得了,没有人告诉她,有些东西失去了,再得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价值了。

刘楠把她们的友谊变成了见光死的“地下友谊”,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她们就真的不能在一起玩了。

她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刘楠家找她玩了,只能事先约定一个暗号,每次粱以梦到了楼下先喊两声,然后还得躲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等着她。

有时要等很久她才下来,她就拿着小树枝在泥地里画画,粗线条的刘楠几次都踩在了她的画上,她也只是笑笑。粱以梦跟刘楠和好后,变得不太爱说话了,更多的时候是听她说,最大的回应也就是笑笑。

多数情况下都是刘楠在说,也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粱以梦的安静。

“粱以梦,陈丽艳今天又显摆她的东西,真气人。”

“粱以梦,人长大了会变么?”

“粱以梦,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粱以梦,你觉得王迪怎么样?”

……

“刘楠喜欢王迪,而王迪应该喜欢你吧?”韩晋一语道破,猜测的和实际的完全一样,然后他还说了一句,“我觉得刘楠跟你重归于好,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她也喜欢王迪吧?”

“也许吧。”她不太敢确认的摇摇头,感叹说,“我认为这个世界就是非黑即白的,我不喜欢一个人,就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任何瓜葛,可后来慢慢发现,其实还有一个灰色地带,就是有些人她明明不是真心当你是朋友,却还要跟你保持着所谓的友谊。”

韩晋想,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告诉你,人性的薄凉和情谊的脆弱,看来她是经历过了。

他拍拍肩膀,“来,我把肩膀借你靠。”

粱以梦说了太多过去的事,这需要太多勇气,就像是被吸走全部内功的武林高手,变得脆弱无比,她微倾着身体,把头靠在了韩晋的肩上,“还要再听下去吗?”

韩晋伸出靠近她那一侧的手臂,轻拍着她的头,没有回答,看远处忽明忽灭的星星,就好像是天空的眼泪。

后半夜,粱以梦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沉,最后就睡着了。韩晋却越听越精神,似是哪一根敏感神经被刺激了,微微侧头看着她熟睡了脸,“你是个好姑娘,时间会治好你的。”

韩晋没能听到后面的故事,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遐想,那么故事一定是他想的这样:上了初中,当年“偷”拿钢笔的人向粱以梦真诚道歉,这段不美好的过去也渐渐被人所遗忘,她结交了很多朋友,学习进步,乐观向上,她的父母也挣了钱,可以让她再也不用面对重男轻女的奶奶,带着她来到了大城市,也就是韩晋后来所认识的粱以梦。

韩晋是善良的,可他的慈悲终不能救赎他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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