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祭灵(1/1)

“孟安,山东德州人,半生任侠使气,靖康二年夏加入护民军,为步兵第二师副师长。靖康三年春,金酋宗弼突袭曹州,孟师长率数千民壮,血战数日,击退宗弼。孟师长力竭而殁。”

“郭进,蜀地阆中人,流民出身,虽骁勇绝伦,宁饿毙终不为盗。入护民军,任第一师步兵掌旗使。靖康三年春,竹芦渡一战,生裂金酋。中金人暗箭,殁。”

“寇成,相州汤阴人,本为汤阴马弓手,善骑射,精练兵。为护民军背嵬军统领。靖康三年春,于曹州城外,殁于金人之手。”

“王柱子,邓州人,护民军士,殁于曹州城外。”

“张大力,鲁山人,护民军士,殁于孟州。”

护民军英烈祠里,数千军士手持长枪,杀气森然,白衣如雪,默然肃立。一众将士分作两排,立于英灵碑前。岳飞李八少黄纵站在前排,苏迈每念出一个人名,三人都会点上一柱香。随着香火越来越多,巨大的香炉里变成一团烟气燎绕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从早上到中午,负责念出英灵人名的苏迈嗓子都沙哑了,但他的精神头却依然极高。来到应天府数月,苏迈的思想完全转变了。以前他认为保家卫国,全仗文人运筹惟幄,决胜千里。金人南下的残酷事实让他明白,能抵御外侮的人却不是文人,而是那些地位毫无的军卒,破衣烂衫的庄稼汉。怀着对往日偏见的忏悔,苏迈主动要求为英灵唱名。在料峭的春风里,苏迈感觉自己念诵的不是一个个朴实简单的人名,而是一个个不屈的灵魂。

但和苏迈不一样的是,往日里对英灵祭祠极为上心的应天士绅这一次却只来了数十人。这些家大业大的世家们,看到护民军危如累卵,又起了择木而栖的心思。他们却不知道,黄纵李八少早把他们暗记在册。

连绵数月的战斗,护民军伤亡数万人。不过大多数护民军有家有室,会遵照他们的遗愿,把他们的遗体送归故里,连同他们丰厚的抚恤金。只有数十名战将,以及数千无家无室的护民军,才会安葬英灵祠。

到了午后,数千英灵骨殖完全葬入英灵祠。苏迈终于在岳云牛通的搀扶下退了下来。岳飞立于英灵碑下,转身面对数千军士,长声说道,“众位弟兄,过去三个月,我们有无数弟兄战死,只为了把金狗堵在黄河北岸。我们成功了,因为我们以数万人马,歼宗翰数万铁骑,打得金狗寸步难行。数万战死的弟兄,在天之灵,足以瞑目了。但是,我们也失败了。因为济南知府刘豫的降金,女真东路军乘虚而入,进逼曹州。我们在曹州城下,以数千人马破金狗宗弼数万,打得金狗退回东平府。可是,我们连番的战斗没有为应天百姓赢得安宁,没有为中原百姓打下一片乐土。因为金狗再次杀来了。金狗在虞城县焚我十几个村庄,杀我上万百姓,此仇不报,何以为华夏男儿!”

“但是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却不只是金狗大军。我们还要面对朝廷大军。昏君赵构,畏金如虎,弃应天于乱军,逃往江南。我们应天百姓依靠自己的力量,平定乱军,抵御金狗。这个昏君竟直斥我们为贼寇!什么是贼?什么是寇?偷窃百姓者为贼,抢掠百姓者为寇。依此论之,皇帝实为天下最大贼寇!更有甚者,昏君父兄被掳,靖康之耻未雪,却与金狗暗结盟约,四面进军,试图灭我护民军,毁我应天府。由此可见,这昏君不但算不上君王,连一个男人都算不上。”

“但是,我应天府数百万百姓都是大好男儿,绝不会在敌人的屠刀前屈服。但是,我护民军数万健儿,都是大好男儿,绝不会被敌人的声势所压倒。在众多英灵之前,岳飞只想说一句话:杀金狗,逐昏君,还我百姓清明世界。”

“杀金狗,逐昏君,还我百姓清明世界。”数千军士齐声应和,声如雷霆,直震九天。

黄纵李八少薛弼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无奈,也有振奋。护民军虽然不接受朝廷调令,但也一直没有打出反对朝廷的旗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护民军才能和宗泽并肩作战,才能和朝廷诸军,维持着表面上的同僚关系。但从今天开始,护民军和朝廷将成为水火不容的敌人。可是护民军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朝廷公然直斥护民军为寇了,如果还要卑躬屈膝,只会让数万护民健儿离心离德,被朝廷暗暗瓦解。不如直接打出反旗,不但打断朝廷的如意算盘,也让一些和朝廷来往不断的护民将领立即收手。

当然,打出反旗,对护民军的影响极大。赵宋为帝百余年,正统观念深入人心。哪怕赵构孱如女子,一旦登基为帝,照样引得天下景从。也许从岳飞说出逐昏君这句话,护民军面对的敌人,就不再只是朝廷大军,还有全天下视赵宋为正统的大批文人,大批英雄好汉。

“众位弟兄,虽然我们身上披着贼寇的骂名,但我们所作所为,无愧于民,无愧于心,无愧于国。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天早上,张宪师长已经率大军前往杞县,准备攻下汴梁。而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兵发虞城,再和金酋宗弼见个上下。我们打败过宗弼一次,宗弼不服。那么这一次,我们就要把他打死!为虞城万余百姓殉葬。”

“杀死宗弼,为百姓报仇。”

看到数千白衣军人眼睛赤红,明显是被激起了冲天杀气。一众参加祭拜的士绅大多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有这样的军士,有这样的统帅,难道应天府真的逃不过此劫吗?不会的!笑到最后的绝对是护民军。

祭灵即将结束时,忽然有两个陌生人闯入了英灵祠。

这是两个身材壮硕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各自背着一面长刀,一身孝服,满面悲戚。在他们身前身后,皆是如临大敌的背嵬军士。

负责守门的背嵬军小队长姜炎来到岳飞身前,抱拳说道,“岳帅,这二人自称来祭拜孟安师长,末将不敢强行阻拦。”

岳飞心念一动,立即想到孟安常说自家有两个男孙,皆是少年英雄,莫非就是他们?可惜孟林昨夜就和周义离了应天府,去给太行山的义军传信去了。

因为是高级将领,孟安的墓碑极为显眼。两个少年走到碑前,忽然双膝跪地,大放悲声。“爷爷,孙儿来迟了。”

“果然是他们。”岳飞暗自忖道。

少年三跪九磕毕了,方才站起身来,瞪着哭红的双眼,走到岳飞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小侄孟邦杰,孟邦雄,见过岳帅。”

岳飞搀起二人,“二位贤侄免礼。英气勃勃,真不愧少年英雄。”

孟邦雄从怀里掏出二封信,悲戚说道,“岳帅,这一封是我父孟林写给我们的信。这一封是我祖父孟安写给我们的信。他们都在信中劝我们离开德州,来应天参军。祖父孟安让我们到他军中,当两个普通军士。只恨我弟兄二人,心高气傲,不愿单身来投,所以在德州招募了近千青壮。唉,如果我弟兄二人,接到信立即前来,祖父又怎会力竭而死呢!”

说到这里,孟邦雄恨恨不已。

岳飞和孟林兄弟相称,算是孟氏兄弟的长辈。看到孟邦雄一脸后悔,当即正色说道,“邦雄贤侄,孟安师长战死沙场,乃是千秋鬼雄。你二人并没有错。少年英雄,心气高昂,也是好事。对了,孟林兄昨夜外出。看来你们父子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相见啊。”

孟邦杰说道,“我们来英灵祠之前,已经去过军营打问了。听说岳帅又要和金狗开战,我兄弟不才,愿为选锋,与金人决一死战。”

孟邦雄孟邦杰本是双胞胎,孟邦雄为兄,孟邦杰为弟。二人都是从小练武,如今年方十六,已经都在家乡打出了名头。孟邦雄为人沉稳,孟邦杰为人剽悍。他们二人率领近千青壮,从德州来到应天府,一路之上,和占山为王的土匪打过,也和占据城池的汉儿军打过。在郓州城外,孟邦杰还杀了一个汉儿军的千户长。数百里路程,近千青壮折损近半,但活着的青壮也都成了百战精锐。郓州城外,五百青壮硬生生杀退了汉儿军一千三百人。

正是出于对自己兄弟的信任,孟邦杰才敢自告奋勇,充当选锋。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孟氏兄弟想在父亲回来之前,立上一场大功。这样子才好在一向骂兄弟二人不成器的父亲面前露脸。

岳飞看孟邦杰孟邦雄虽然面容悲伤,依然掩不住一股锐气,当即笑道,“二位贤侄英雄过人,可有兴趣暂时加入背嵬军?”

“护民无敌,背嵬无双。”随着护民军的名号传遍天下,天下人谁不知道背嵬军乃是护民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军,能以数百骑击败金兵万余的精锐,又有哪个英雄好汉不想加入?

孟邦杰孟邦雄当即脸露喜色,高声应道,“一切听岳帅吩咐。”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暂充背嵬军小队长,明天一大早,就出城前往虞城。金狗在虞城肆虐已久,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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