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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界。

如果生活是一篇小说,她将创造出她理想的人物、她所需要的情节,然而这一切似乎正离她越来越远、不可企及。

她不断打探他们的消息,甚至找到了沦落街头的杜月骞。但是月骞和她一样:对月仙父女的下落一无所知!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消散了,融化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会回到这里的吧。”月骞对她说。

她从他的语气中感到了悲伤。

那是一副悲伤的面孔:阴郁,悲观,且疲倦、焦虑。

她点点头。她的嘴唇试图向上翘起,微微一笑,但旋即又合上了。她哭了,却挤不出一滴哭声。她低着头,弯着腰,用手遮着脸。脸因为悲伤而扭曲变形,眼泪从指缝溢出,流到了袖子上,在袖子上滚动。那袖子是淡紫色的,绣着花纹,是那种流行的旗袍的短袖子。

月骞有点手足无措,看了看四周,发现他的四周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人在笑。他目视围观的人,竟有点凶巴巴的样子,向他们喊:

“都走吧,都走吧,今儿不唱了!”

她停止了哭泣,揩了揩眼眶子,感觉有点窘迫。但是,她还是抿了抿嘴唇,眼里闪着泪光,似要微笑一下:

“我不打扰你了,我有事再找你。”她转身离去。

她没有对月骞说她在舞场跳舞。

耀眼的阳光爬上她的脸颊,泪水蜿蜒淌下,凝聚于她尖俏的下颌,闪闪发亮。她拭去脸上的水痕,缓缓地背向大街走着,感觉五脏六腑已经融化,身体轻若棉絮,仿佛随时都会飘起。

月骞木然地看着她走远,那哀恸的姿态和背影尔后竟烙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此后不到一年,化名荔雅的莺时凭藉优异的禀赋(舞跳得好,人又敏锐聪慧,还会曲艺),意外地在沪上迅速蹿红,成了仙乐斯舞厅捏在手里的一张赚钱的王牌。这是她不曾料想到的,从一开始,她只是到“仙乐斯”来“打工”,陪上等华人跳舞,她作风规矩,陪舞不陪夜,只为生计。但随着名声渐噪,她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却无法摆脱纠缠,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周旋。

然而当月骞得知她在舞场与那些高等华人和日本军官跳舞,且是声名鹊起的舞女“荔雅”时,他再也不接受她的“谎言”和“援助”,且断绝了和她的联系。时间就在那里停止了,凝固了。凝固成一种痛的表情。

她的心自然而然地痛苦地抽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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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另一种结局(11)

——这煎熬的岁月怎么过去?这种等待的日子到哪天才能到头?

十九

一九四一年,在上海孤岛时期结束之前,莺时再也经受不住煎熬和等待,悄然离开了上海这个是非之地。此时,她已经绝望了:反馈的消息称月仙父女早在日军侵入南京时即遭虐杀。一切的希望变成了幻影。她摆脱探子,冒险潜回了南京。她哭着回去。

她悲恸地在南京转悠了半月有余,费尽周折,然而出乎预料并令她激动不已的是:她在南京鼓楼医院获悉到那里曾收留过月仙的情况!

这一线索,把她的世界彻底地改变了过来。她满怀祈望地继续追寻下去。

两天之后,她在新街口附近的小巷里,找到了甫一出生就被抱离她的女儿——已经八岁多的女儿。经过努力,她带走了已聋哑了的被人家领做童养媳的芽子。她高兴得痛哭流涕,同时给人家跪下了。

但是线索就此断了,现实严峻地告诉她:月仙已经遇难……

有人指着江边的荒地告诉她,说亲眼目睹了(月仙?)那一拨苦力被射杀殆尽,一个不剩——

“惨啊!鬼子不让人活啊……”

二十

一九四二年一月初,悲喜交集的莺时带着芽子前往后方。此间,正值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侵占了上海英美租界,她料想上海是不能回去了,南京又不宜久留(愁云惨雾日甚一日)。她于是打定主意,决定赴后方去投奔好友晓静。她只剩下一个念头:不管处境如何,也要把女儿抚育成人!

“月仙!……”

她离去时站在船板上对着江边喊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象不出自己的生活还会出现怎样一种局面。生活像一团雪球一样不断向前滚去,她越来越感到沉重。然而往事的追忆又凶猛地涌上心头,她一面带着忧郁的温情爱抚着苍白懵懂的女儿,一面满怀着绝望的痛楚不堪的哀伤眯起了双眼:她的心脏是愈来愈收紧了!

二十一

一九四二年六月下旬,历经近半年之久,莺时母女从南京辗转至重庆,又从重庆经贵阳到达桂林。母女俩没有在重庆安顿下来,不仅因为好友晓静已离开陪都以及陪都的混乱,还因了忧惧驻扎于此地的侯天奎。

其实侯天奎早在二月份就已随中国将士组成的远征军奔赴缅甸,负责协同英、缅军对日作战,以打通中国对外补给线。远征军入缅后浴血奋战,屡挫敌军,取得了东吁保卫战、斯瓦阻击战、仁安羌解围战、东枝争夺战等胜利。但进入五月,战局失利,加上当地雨季泛滥、传染病流行、部队断粮,官兵闯进野人山,陷入绝地。据后来盟军公布的资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参战的总兵力有十万人,伤亡六万余人,其中有五万人死在野人山。而在阵亡名单中,侯天奎赫然在列。

一切都充满了迷茫和不可预测的烟雾。当无助和绝望再次在她的心头滋生蔓延之时,在一位叫孟蕻槐的剧作家的帮助下,母女俩最终转抵桂林。

此时的桂林偏安一隅,除了许多难民涌向这里,也聚集了大量的作家、剧作家、画家、戏剧演员、办刊人等文艺志士,可谓是战时的一个文化重镇和乐土。

然而不幸的是,芽子得了疟疾。与此同时,莺时也没有逃过发高烧的厄运。母女俩发高烧,躺在简陋的旅馆里,高烧不止。所幸的是,剧作家发现及时,并不顾一切把母女俩背到了医院。

数日之后,在医生的护理下,母女俩的高烧渐渐消退。但想不到的是,随着芽子的身体恢复,莺时却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她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那是疾病引起的并发症。医生说。

剧作家不顾朋友的反对,把母女俩接到了他租住的寓所,悉心照料:小心谨慎,不出差池。

这一年秋天过后,躲过了一劫的莺时,在剧作家等人的帮助下,先是在“文协”做了一份杂活,后又响应号召加入了“中国同盟救护组织”。在接受组织两个多月的培训之后,她被分配到美国空军飞虎队医院——云南驿站地医院,成为一名医务员。她带着女儿乘汽车进入云南。与此同时,一批文艺志士也转移至云南,其中包括孟蕻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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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另一种结局(12)

从此,她开始了紧张且是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生活。

她试图以此忘怀惨痛的过往,忘怀消逝的月仙——她悲郁的爱恋……

二十二

月仙没有消逝。

他还活着。此时谁也没想到他还硬生生地活着。因此这是个传奇。

自一九四二年秋季从日本的小山村逃脱之后,直到一九四四年底,他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在整个北海道四处逃窜。他为此感到伤心:一个悲惨的两条腿的动物!

逃亡之途险象环生,但他躲过了一劫又一劫。

他曾历尽艰辛,马不停蹄地沿着铁路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或者说从一个尽头走到了另一个尽头,然后摆在他面前的是海,海,海。他不死心,顺着海边兜圈子。最后,他哭了!他面对斑斓的大海,跪在崎岖的海岸线上,在曙光即将升起的阴影中,静静地哭泣。没有情绪也没有眼泪,瑟瑟的寒风中他脑门上全是汗,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当他摇晃着地爬起来,捏着鼻翼擤了擤鼻涕,喘着气,走向大海,——那背影,就像一个醺醺然醉了好久的人。

他走向大海。但并非寻死——

他在悬崖脚下嘈杂的波涛声中长长地睡了一觉。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整片异国的土地。他白天休息夜间赶路,吃的是捡来的食物(尤其是海带),宿在林子里或隐蔽的角落。在他的心中,既没有风雨,也没有黑夜。就那样彳亍着,窜逃着,仿佛他深知自己要去哪儿。好像命运之门终将为他敞开。而在他到达那扇门之前,无论时间多么漫长,他都一如既往。那是他把自己交给命运的表现?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异常便匍匐在地,一旦遇险就手脚并用爬到隐蔽之地。

他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做着他不该做的事情,走着不属于他的道路,目睹着不该目睹的景象。他只有一个目的:如何摆脱命运的魔爪!

无望的逃亡。踩着世界的一个个颤音。

他惊讶地发现,在他的逃亡之地,无处不充满了苍凉——

乘船开往前线的年轻男子的欢呼,从事繁重劳动的年轻女子的哀愁,整日辛劳开垦和耕种农田的儿童、妇女和老人的悲苦,背着大捆木柴翻山越岭的农夫和艺妓们的凄郁……苍凉日甚一日——

欢呼送行的场面渐渐变为沉闷、灰暗的葬礼仪式,辛勤劳动的草民每个人都面临填饱肚子的问题,小孩不断被征入工厂……

现实狂暴。

波涛汹涌。

整个陌生的大地,正渐渐变成一眼深不见底的井。

对他来说:他收获了更多的痛苦和悲郁,苦闷与凄凉,屈辱和艰难。最难挨的是冬季。他身着破败的薄衣,当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必须在大雪降临之前找到一个避身的山洞。

他自己打洞。

他得冒险到庄稼地或日本妇人搭在田边歇脚的窝棚里寻找工具。还得搜罗一些赖以过冬的物资,譬如麻袋、塑料膜、帆布、土豆、南瓜、萝卜、海带和谷子。当大雪封锁大地,他就蜷缩在自己打的洞中,像动物一样进入漫长的“冬眠”状态。

为了抵御寒冷,他把捡来的麻袋和帆布统统裹在身上,像蚕蛹一样。

或许有必要描述一下避身之处:

他把它挖在离大海不远且避风的山坡上,呈三角形,内高外低,洞口用枯枝、树叶和干草搭了棚,用麻袋做成门帘,用塑料膜来防潮。除了足够容下他,还得有存放粮食的地儿。躺下是不行的,只能坐着,腿脚麻木了就伸缩几下。渴了,就在洞口抓把雪塞进嘴里。饿了,就拿点东西吃,但务必尽量节省。

——那么大便呢?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谁见过冬眠的动物排泄大便?

风中有马嘶的声音。不!那是张着嘴巴的世界涌出的决堤的哭声……

然而,就在呼啸的寒风中,他遭遇了不测:

那是一九四五年三月,他的藏身之洞撞到了一个猎人的枪口上。

浮世欢 另一种结局(13)

那时,一九四五年春天的气息,正迷迷糊糊地飘到山前。蛰居洞中的月仙,在听到雪地里传来一阵碎裂的脚步声,还没等回过神来,猛然的“扑通”一声,洞的上端就塌了。当猎人刨开洞口看见他的时候,比他还要惊恐——一个哆嗦滚下了山坡!良久,魂飞魄散的嗷嗷声还像烟雾一样在山谷浮荡。

环境险恶。已经暴露目标的月仙,只得被迫离开藏身之处,冒着被冻死的危险遁入深山老林。

但是,他最终没有躲过这一劫——

闯入山中的警察,循着雪地上的踪迹最终将他捕捉。

他被捕捉的时候,已经动不了了。倏地,风静水止。

二十三

他倒在一九四五年的三月里。一场病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去的,没人知道底细。

纯净的三月,属于劫掠的寒天,黄昏的血在大地上抒写着他的失语和苦痛:他的嗓子已经喑哑。一直到此后数天,他才张开嘴巴说了一句像样的人话。

他说:“我不是凶犯!”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牢牢地被关押在监禁室。而他之所以被认为是凶犯,大概是因了警察从他藏身之地攫获了一把劈柴刀、一把铁锯、一把铁锨和数个麻袋。在他说了“我不是凶犯”之后,再接再厉,又磕磕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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